臨近傍晚,收屍人找到了長安最後一位除妖師的屍體,運往了永和。
山河派與風雲派那各被選中的五十名弟子在兩方掌門的帶領下,也都前往永和。
永和門派曾經的後殿如今已成了墓地,這幾百年來,那些死去的除妖師中如果能找到屍體的都會被埋在這裡,屍體無迹的也會在此立座墓碑。
畢竟永和是除妖師發育的根源,也算是魂歸故土,隻是其中許多墳墓隻有一個名字在那,不是每個除妖師都幸運到可以留下全屍并被找到帶回來。
按照慣例,這被選中的一百人要一齊祭拜逝者。
如今正值寒冬,天邊的太陽剛剛落下去,天地成了墨藍之色,面對着一大片墳墓,弟子們神色嚴肅,謹遵規矩行事。
祭拜完後,胥遠期回頭多看了一眼,一個風雲派的女子正站在一座墓碑前久久不肯離去。
胥遠期知道那是誰的墓碑,墓碑的主人是風雲少主易世安。
他不禁感歎,不愧是曾經名傾一時的易世安,生前無數女子魂牽夢繞,如今即便已死去四年了,也依舊是讓人挂念的存在。
胥遠期他們沒那麼多功夫停留,因為今夜衆人就得啟程前往長安,而在到達長安以前,弟子們還需在古鐘前立誓。
兩位掌門帶領衆人來到古鐘前,偌大古鐘上的雕刻有種怪誕之美,外面一層血紅色增加了不可冒犯之感。
古鐘上刻着的紋路無人懂得,彎曲萦繞,如利爪又如流水。
山河派和風雲派弟子各站鐘的兩側,相對而立,山河派身穿玄衣,風雲派則為白衣。
寒風下,長袍寬衣窄袖銀帶,高高束起的頭發,與背在身後的劍,無一不讓人感慨少年之意氣,此生難再求。
在掌門的帶領下,兩個門派的人一一上前,用尖刀劃開手掌,随着鮮血的流出,将掌印于鐘上,從此刻起,古鐘便于衆人生死相連。
“我以我身,祭民祭魂,庇佑我族,萬年昌盛。”
衆人雙手合十,緊閉雙目,朱唇輕啟,振振有詞。
一望無際的墨色夜空烏雲翻滾,空曠的永和與天空之間隻回蕩着這句話,久久未曾散去。
一種從内心深處産生的肅穆萦繞着所有人。
可胥遠期不知道是自己聽錯了還是怎樣,當他的血落于古鐘之上時,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輕飄飄地劃過少年的心頭,瘙癢至極。
這是很快飄過又很快消失的聲音,他錯愕地回頭,大家神色如常,沒有人說話。
他的目光打量這古鐘幾秒,濃厚的血腥味傳到他的鼻腔之中,讓他不想再多待一刻。
他心中覺得怪異,帶着些許遲疑退到了隊伍之中。
少年垂下頭,看向手中這道血痕。
殷紅的鮮血還在向外隐隐滲出,他的指尖活動了一下,手掌舒展開的同時傷口裂得更大,不過這手被凍得沒知覺了,即便流血也感受不到疼。
在門派中,流血是很正常的事,這确實不算什麼疼。
一切儀式結束後,年輕的除妖師們便踏上了前往長安的路。
長安此時已經沒有除妖師,他們必須馬不停蹄地趕路,準确來說,是走路,他們沒有馬,得靠走着前去。
初小一的臉被風吹得生紅,他氣喘籲籲,突然擡頭看向旁邊的風雲派隊伍,然後對胥遠期低聲說道:“看見那人沒?”
胥遠期尋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說的那人長相出衆,但臉上平淡如水。
有些人即使不做表情也是一種表情,可胥遠期看着那少年,隻覺得一個字——淡。
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平淡,好像沒有任何世俗欲望一般。
初小一繼續說道:“他就是簡無遺。”
“簡無遺?”胥遠期反問,名字有點熟悉,但突然一提又記不起了。
“門中女弟子曾傳過他的畫像,我當時還在想,長成什麼樣能使她們放下門第之見而如此欣賞,就看了一眼,結果,嗯,确實……”
初小二聽着也擠了過來:“聽說風雲派當今最厲害的人就是他了,很多人說他很像當年的易世安,一樣的風流倜傥,一樣的修為高深。”
“哦~”
他倆這樣一說胥遠期就想起來了,怪不得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之前就聽過有人把他和易世安一起提。
初小二話鋒一轉:“當然,在我眼中,誰都比不上我們家遠期。”
胥遠期無語道:“你現在有點谄媚了。”
“……”
明昭十四年初,此時剛過完年沒多久,明日便是元宵節了,像是命運使然,讓他們注定無法在各自門派過完今年的元宵。
一行人走到半路時天空下起了紛紛大雪。
這雪下得招搖,滿天紛飛,回旋亂舞,所有的枯樹被淋成了梨樹,但這美景的下場是路陷成泥,讓這群除妖師們走得更加艱難。
胥遠期略微喘着氣,他擡起頭,雪花落在少年朝氣蓬勃的眼角眉梢,他伸出手遮住眼,接到幾片落下的雪花。
他沒有看見,前方的簡無遺同樣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簡無遺目光柔和,看着雪花在指尖一點點融化,他回頭看了一眼,胥遠期正和周圍人擠擠鬧鬧,簡無遺似有片刻的愣神,轉身之間,他的神色又恢複到原來的冰冷。
初小一和初小二在胥遠期身旁,屁股一怼,打趣道:“走都走不動了,還有心情看雪呢。”
胥遠期搖搖頭,向前邁着步子說道:“到了長安後,可再也看不到蒼山負雪之景了。”
二人跟了上去,滿頭霧水:“什麼?”
“你們不知道嗎?長安不下雪。”
“我倆來到門派的時候還不會說話呢,那時長安還下雪,你是挺大才到門派的吧,後來關于長安的事情我們也再未聽說了。”
“不過長安為什麼不下雪?”初小一問道。
“以前是下雪的,但是從某一年開始,一夜之間大雪全部融化,後來再冷也不會下雪了,有傳言說是和妖相關,其中真假我也不知。”
胥遠期頓了一下,他努力回想着,“是新皇登基那一年,那以後長安就不下雪了。”
“那就是十四年前?十四年前你才幾歲,能記得這些?”大初小初嘟囔着。
胥遠期兩眼一黑,無語道:“不能聽說嗎,乞丐不長耳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