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隻剩一大攤血迹,雪妖的屍體已随風消散。
先皇回頭看了二人一眼,二人立刻跪下,周圍衆人也連連跪在雪地上。
先皇的聲音不怒而威,他道:
“雪妖魅主,今日傅相及時誅殺,實乃我皇家之幸。”
“立群,你是太子!你是要當皇帝的人!人與妖水火不容,勢不兩立,遲遲不立太子妃,你竟是為了這隻妖怪!”
“今日傅相之女也在,你們二人青梅竹馬,實乃天作之合,開春成婚!”
年少的謝立群像是被抽出了靈魂一樣,木讷地磕頭應允。
直到先皇走遠後,謝立群還是毫無意識地繼續磕頭,嘴中一直重複道:“謝父皇謝父皇謝父皇……”
最後,是太子妃拉住了他,少女看着遠處雪地上的一眼血迹,嘴唇顫抖着問道:“立群哥哥,你和她認識多久了?”
謝立群看着地上的白茫茫的大雪,不願去看遠處的血迹,他的眼神空洞道:“我……我和時雪……認識……認識三年了。”
“三年……”太子妃突然笑了一下,她踉跄着站起身,“怪不得,怪不得這三年你對我越來越冷淡……”
大雪紛紛,少女鼻尖眼角皆是紅意。
“殿下,沒辦法了,我們還是要成婚的。”
太子妃轉身離去,獨留謝立群一人。
公主的手心攥緊,咬住的嘴唇微微顫抖,沉默着看着這一切。
看母後離去,她也連忙跟了過去,想多看看母親幾眼。
漁陽跟着公主離去,胥遠期留在折梨園内。
他懷中抱着劍靠在樹上,雪花飄進少年的眼角,他看着還在地上長跪不起的未來君主,又看了看遠處雪地上的一大片鮮紅的血迹。
少年默聲道:“因此這個……長安才不下雪嗎?”
他想起剛剛女妖被炸傷後慘烈的模樣,這十九歲的未來君主一直躲在樹後,想必是看完了全程的。
“為什麼不站出來,因為你是未來的皇帝,所以不能站出來,隻能看着愛人因你而死嗎?”
胥遠期不理解,他理解不了。
謝立群癱坐在雪地裡,面無表情,他捂着嘴,似發了瘋般,但沒敢喊出任何一句話,也沒有流一滴淚。
他的頭發束得緊,即使剛剛一直磕頭,發冠的位置也未移動分毫。
這位未來君主的人生,此刻就如同他的頭發一般,被勒得很緊。
胥遠期從他身旁走過,他走出折梨園後,發現竟還是大雪夜。
他感覺有些奇怪,按理說,這應該已經超過舊事回的作用範圍了,再向前走,大概是漆黑一片。
可此刻向前,好像還是有綿延不絕的路。
少年心想:“怎麼還不結束?難道是最後一次,這舊事回不太一樣?”
于是他走出了宮門。
寒夜,在落雪的長街,了無人蹤,追随着記憶的指引,他找到了幼時的自己。
小遠期坐在街邊台階上,認真地伸出手接着雪花。
胥遠期看着自己稚嫩的模樣,突然輕笑了一聲,怪自己太蠢。
他從未想過在幼時他是如何在長安活下來的。
可這時他才二歲,若他不是妖的話,二歲的孩子如何活下來。
他恍然想起了,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
怪不得像看一個怪胎。
他本就是個怪胎呀。
他走過去,坐在了小遠期的身旁。
小遠期一身破破爛爛東拼西湊的衣服,雖然破,卻不髒,被他洗的發白。
看着兒時的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
此時居無定所的胥遠期怎會想到,自己未來會成為一名除妖師。
胥遠期想摸摸“自己”的頭,但他是沒辦法觸摸到“自己”的。
他打算就這樣安靜地陪小遠期坐着,靜靜地看着這場十多年前的大雪,直至被拉回現實生活中。
他學着小遠期的樣子捧着臉,柔聲道:“好安靜呀,你為什麼還坐在這裡,其他乞丐小朋友會說你奇怪的,你在等什麼呢?”
小遠期自然聽不到這聲音,他隻乖巧地坐着,目光清澈無瑕。
大雪紛紛,黑夜中出現了一個黑影,身形纖瘦,步履輕盈,似是個女人,鬥篷遮住了她的臉,隔着些距離,胥遠期擡眼一瞥,隻覺得此人熟悉,卻沒能看出此人是誰。
他想,隻是個黑夜中的過客。
他低下頭,又看向發呆的小遠期。
一道身影擋住了眼前的月光,兩個時空的胥遠期同時擡頭,是那穿着頭蓬的女人站在了小遠期身前。
小遠期滿臉不解地擡頭看着他素不相識之人。
胥遠期擡着頭,這個角度能完全看見女子鬥篷下的臉,可那張臉讓少年的眼神逐漸呆滞。
女子掀開帽子,露出了雲落的臉。
胥遠期愣住:“雲落?怎會是雲落?雲落來長安見過我?我在十七年前就見過雲落了?”
接着,隻見那女子脫下鬥篷,她彎下腰 ,将這衣服披在了小遠期的身上。
小遠期明顯慌了,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瞪着圓溜溜的眼睛說道:“姐姐,你不要這件衣服了嗎?”
胥遠期看見雲落摸了摸孩子的頭,溫柔道:“天氣冷,這鬥篷給你了。”
小遠期搖了搖頭:“不用的,姐姐,我不怕冷,這東西我用不上,并且,就算給我了,過幾天也會被其他人搶走的,我留不下這件衣服。”
雲落笑:“隻要它今晚能陪着你就好了。”
她又拿出肉餅遞給孩子:“這個也給你,快吃完,别被别人搶走了。”
“這有幾兩銀子,你收好。”
小遠期手足無措:“不行不行,這不是我的東西,我沒替姐姐幹活,我不能要這些東西……”
那張臉笑得很溫柔:“你的手暖和嗎?”
小遠期老實答道:“手心是暖的,手背是涼的。”
“把手伸出來。”
小遠期伸出了手,女子的指尖落在孩子的手心上,她太美了,孩子不敢直視她,片刻後,她道:“好了,你暖了我的手,算是為我做事了,把這些東西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