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一沉,頭垂到了她肩後。
身體軟得像沒有骨頭。
可唯有那雙手臂,像焊住的鋼筋一樣攬過她後頸,任她如何推脫,神族長老如何掰扯,也紋絲不動。
執念深刻入每一寸肌底,就算他沒了意識,這具身體也會護她周全。
荒漠莽莽,陰風呼号,風裡回蕩着她聲聲凄厲又絕望的哭喊。
“我求你了宸夙,我求你了你放手啊……”頭發被肆虐的狂風吹得淩亂,江冉冉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
“你别這樣了好不好,我不怪你了宸夙,我不怪你了,你快松手!”
她嗓子已經喊得沙啞,哭着晃了晃倒在她身上的宸夙,可他再無回應。
耳邊隻有他斷斷續續的呼吸。
“小夙啊……”
看着十二條神索摧殘着宸夙身體,鮮血一刻未停地從他嘴裡流出,長老雙手攥緊,臉色苦苦擰着——
到底是他親手撫養大的小夙。可他知道,他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心軟。
哪怕做個罪人。
哪怕宸夙從此恨他。
“宸夙,”長老歎口氣,走到宸夙旁邊蹲下來,貼近他耳側小聲說,“我知道你能聽見,你好好想想自己是誰,屬于哪,身體裡面流的是什麼血,手上戴的是什麼戒指。”
說着,他輕拍了拍宸夙左臉頰:
“你是死神,地獄的鬼,身體裡流着幽冥惡魔的血,手上粘着魑魅妖邪的命,别把羲容給弄髒了。”
倏爾,長老聽見他微弱的喘息比剛才急促了些,見他不安地動了動頭。
宸夙緊緊焊住的兩手稍分了下。
長老見機立刻上手,趁他力氣松動的一瞬,猛地用力分開他兩隻手臂。
本想順勢把兩人徹底拉開,可不想下一秒,他卻按着她肩膀不松手。
她也終于看到了他的樣子——
看到宸夙垂着頭弓着背,傷痕累累地跪坐在她面前,滿身是血。
“冉……冉冉……”
“别走……”
荒原的風突然停了。
微光裡,她雙手輕撫上他臉頰,擡起身子,在他額前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他的手從她肩上滑落下來。
“宸夙,等我。”
十二條神索終于松開。
江冉冉被衆神帶去了神界。所有人離開後,長老兩手橫抱起徹底昏迷的宸夙,孤獨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裡。
·
晚十點。
東江市區一處無人街角。
宸夙被放倒在一棵樹下,長老站在旁邊靜靜候着。過了許久,一輛白色小轎車打着燈從遠處駛來,停靠在路邊,肖昱急匆匆下車小跑着趕過來。
這是宸夙手機通訊錄裡,被他排在江冉冉下面的第二個人——
長老覺得應該靠得住。
“這……”見宸夙滿身是傷,肖昱吃驚不已,“他這是怎麼了老先生?”
“說來話長,不提也罷。”
長老連忙和肖昱一起把宸夙送上車安置好,交代道,“趕緊送他回去,讓他好好休息吧,他需要靜養。诶對了,平時……有人照顧他嗎?”
“哦,有的,您放心吧。”肖昱安頓好宸夙,關上後座車門轉身道。
兩人視線撞上那刻,長老一愣。
“今天多謝您了,”肖昱上車跟長老打了聲招呼,“我先送他回去。”
長老點點頭,揮了揮手。
街邊,左右兩排路燈光明明暗暗,一直往遠處延伸到夜空盡頭。長老站在原地,癡癡望着那輛越駛越遠的白色小轎車,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元黎,你看到了嗎,你們的孩子長大了,眼睛跟你一模一樣……”
“希望命運能放過這個孩子吧。”
·
夜已深,西坊巷四合院。
床頭桌上熏着沉香。
卧室裡燈光徹亮,喬治正抓緊時間給宸夙處理滿身血淋淋的傷口,肖昱在廚房用喬治給的藥材藥方煎着藥。
世間可醫人傷病之藥千千萬,但能調理宸夙内息和血脈的唯有這一味藥材——鬼骨草,冥界西荒才有的東西。
包括宸夙經常嚼的甘草片,每一粒裡其實都含有鬼骨草的提取物。
死神本屬于冥界,血脈性屬陰,因而若要在人間久留,他就不得不長期服用鬼骨草的提煉物,以陰氣養護自身血脈,免受人間至陽之氣侵蝕。
曾經照徹世間第一道光亮,終成了藏在角落裡見不得光的亡魂引渡人。
“昱哥,昱哥!”
卧室那邊傳來喬治喊聲,“你快過來幫個忙,這我一個人弄不了。”
“好。”
肖昱調好火候離開了廚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跟了宸夙二十多年,喬治還是第一次見到,宸夙平日楚楚衣冠之下竟是這樣一具殘損不堪的身體,活生生像個怪物。
舊傷未愈新傷又添,前身後背疤痕交錯,還有肌底裡的瘀傷和血紋……
讓人很難不去想。
這具身體到底經曆過什麼?
“昱哥,要我說今兒可得謝謝你了!”肖昱幫宸夙按壓着傷口止血,喬治在旁邊手忙腳亂捯饬着酒精紗布,道,“要不是你千裡迢迢把人捎過來,他在外面被狼吃了我都不知道。”
“他這麼厲害,怎麼會?”
“你是不知道啊。”
喬治哀聲歎氣用棉團擦着宸夙傷處的血,“老宸這人,你不用怕他死也不用怕他傷,怕就怕他哪天一個人昏迷在荒郊野外,被人給暗害了。”
“被人暗害?”肖昱驚訝,“他可是冥界的死神,誰會害他?”
“是死神又能怎樣?”
喬治說着,指了指宸夙身體,“你看看死神這一身傷,以前也沒少吃過苦頭吧。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啊!”
蒼天饒過誰……
肖昱唇角扯起一絲酸澀的笑。
“羲容……”
正昏迷的宸夙突然不安地動了一下,唇間飄出一個微弱的聲音。
北境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