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囑咐南柯黃粱扶女兒上山,自己則跪在地上。
三步一叩首,她每一叩首都虔誠無比,從那熟練的動作來看,應是沒少做這樣的事。料想這些年她出入各大寺廟,皆是如此心誠。
顧荃看着,眼底湧動着潮氣。
山林的空氣清新無比,處處綠意冉冉,入目全是勃勃生機。哪怕是路邊的小草,在經曆一冬的沉寂後都重新煥發生命。
不像她。
上輩子她父母離異,被那些所謂的親人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有人說她投錯了胎,還有人說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她受盡白眼長大,養成涼薄的性子,哪怕是被突如其來的車子撞飛之時,她都能淡然一笑。
誰知一睜眼,她竟然真的重新投了胎。這一世她擁有自己前世想要擁有的一切,有父母的疼愛,還有弟妹的親近,衣食無憂生活順遂。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能夠活得久些,更久些。
晌午時分,她們終于到達莊嚴的寺廟。
寺中香火極其鼎盛,寶殿沉香,古樹參天,瓦楞石闆都浸透香燭的供奉,便是歇息在檐下的燕子,仿佛都沾染上幾分佛光。
李氏這些年為求女兒身體康健,沒少給南安城附近的寺廟捐香火,還是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的主。是以她們一入寺,便受到禮遇。
寺裡有她給顧荃立的消災祈福的牌子,重添了香火錢後,又有幾位高僧模樣的僧人将顧荃圍在中間誦經開光。
一應流程下來,此行的目的才算是完成。
萬仙寺還有一眼仙泉,說是可以袪病水災,凡是進寺的香客皆可取一些回去,或是自己飲用,或是帶給家人。
這仙泉水顧荃不知喝過多少回,原想着今日既然來了,本着心誠則靈的心理安慰,她打算親自去取水,然而她的身體不由自己做主。
她清楚感覺到體力快要消耗殆盡的無力感,所有的虛弱明明白白顯現在臉上,李氏豈能看不出來?
李氏揪着心,讓她好生歇着,并囑咐南柯和黃梁仔細照顧她。她還想再多活幾日,自然是不會逞強,便沒有堅持一同前去。
佛光燭火氣,籠罩着整座廟宇。萬物複蘇的時節裡,寺中近兩百年的玉蘭樹已然花枝滿梢,清淡雅緻與世無争。
她攏了攏花青色的金繡緞面鬥篷,站在樹下賞花。那不堪風吹的嬌弱之态,比之樹上的玉蘭還要惹人眼。
“姑娘長得真好看。”黃梁喃喃感慨着,眼神漸黯。
南柯上前來,扶着顧荃。
顧荃忽然感覺到一道不太舒服的視線,轉頭望去時,但見那菩提塔的後面,有一中年僧人執帚掃地。
從他那剛剃度且未燙戒疤的頭頂來看,應是剛入寺不久。他露出的手腕上包紮着,想來是受了傷。其腳步外八而沉滞,仿佛拖拽着什麼重物。
寺裡的香火旺,僧人也多。這麼一個尋常的僧人,大多數人也不會注意到。顧荃卻心生怪異,難免多看了兩眼,期間還一度與那人的目光對上。
出家人四大皆空,縱然初入空門之人尚有些許凡塵之心,也不應該露出貪婪與邪氣。何況方才那一瞥,她已瞧清對方的長相。
她不動聲色地給南柯和黃粱使了一個眼色,兩人立馬明白她的意思,一左一右地護着她,看似欣賞風景般繼續往前走。
才走去沒兩步,便聽到一聲官喝。
“大理寺辦案,速速回避!”
她心道不好,暗罵那些大理寺的人不長腦子。這麼大張旗鼓的,人還沒到聲先到,不正是給犯罪分子狗急跳牆的機會嗎?
果不其然,那僧人一聽到動靜,當即扔下手中的掃帚,原本想躍牆而去,不知為何調個頭直奔她這邊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南柯和黃粱已經擋在她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人制服。那僧人一臉的震驚,下巴處的刀疤顯得分外的猙獰。他顯然沒有料到一個弱不經風的千金小姐身邊的丫環,居然全是習武之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問顧荃。
顧荃扯了扯嘴角。
她是什麼人?
她是一個快死的人!
這會兒的工夫,無數腳步聲漸近。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支撐不住,視線也跟着有些模糊。不甚清楚的目光中,但見一人着深藍官服,官服之上的獬豸随着那疾飛的步伐而張牙舞爪。
那人到了跟前,問她。
“人是你抓的?”
她頭沉身軟,已經站不住。
當下哪裡管這人是誰,下意識抓住對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