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兩個小時後,病人身體各項特征平穩,推進病房,衆人才如釋重負松口氣,抹了把額頭密密麻麻的汗。
“哎,鹿醫生你額頭怎麼受傷了?”
剛才緊急搶救時,大家都提着十二萬分的精神,不敢有一點馬虎,沒精力注意匆匆趕來的鹿泠笙,危機解除後,他們才看見她額頭上駭人的傷口。
鹿泠笙長得漂亮,巴掌小臉,高馬尾,皮膚白皙,像是剝了殼的荔枝,丢到人群裡屬于一眼就能看見的美。
額頭突然多了一道猩紅傷口,不僅沒影響氣質,反而增添了種淩亂破碎美,像搖曳風中的百合。
“沒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衆人關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自在,匆匆移開視線,掩蓋自己的無措狼狽。
送走關心的同事,鹿泠笙走到樓梯口,拿出手機,看着三個未接來電。
剛在趕回醫院的路上,江依就打電話詢問情況,她不想應付母親,直接挂掉了。
鹿泠笙撥通電話。
一秒接通。
“給你打幾個電話不接,幹什麼呢?”
“工作忙。”
“你平時說工作忙就算了,今天我求人給你介紹的相親,你也忙到随便把人丢下就離開,我就這麼教你的!哪怕你分一點心在其他地方,我都不用整天為你操心!”
母女倆平常見面次數不多,江依經營一家早餐店,每天早出晚歸,忙地馬不停蹄,鹿泠笙整天待在醫院,下班也都是深夜,兩人交流基本都靠電話。
江依見不着人,隻能靠電話聯系女兒,給她介紹相親,每次都以工作忙搪塞,這次送禮又加上多年鄰居厚着臉皮求來的,她一句話不說就丢下人走了。
江依氣的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才緩和的心情,又被鹿泠笙輕飄飄的工作忙點燃。
“當時學醫這條路是你給我選的。”鹿泠笙語氣平靜。
“你這是在怪我?”
鹿泠笙無奈,“我沒有怪您,醫學我很喜歡,會認真用心去幹好這份工作,但今天的相親,我覺得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江依眉心直跳,“給你介紹不下二十個,你都是不合适,你是不是就是故意敷衍我,根本不想相親!”
“對,我就是不想相親,不想上趕着被人挑選,不想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相親,也不想你為了我去低三下四求人!”
鹿泠笙一直體諒母親的辛勞和不易,即便不滿也都藏在心裡,從未直接起過沖突,但今天,她突然不想再去維持單方面的和諧。
一瞬間,母女倆都愣住。
鹿泠笙握着手機的指尖發白。
江依氣得嘴唇直哆嗦。
周圍靜悄悄的,隻有耳邊很輕的電流聲。
“跟你爸一樣,沒良心的東西。”
江依眼眶通紅,再開口,聲音已經帶着哭腔,“我這麼做是為了誰,為了供你們倆上學,我沒日沒夜地工作,也沒想過把你們丢給那賭博的爹,鄰居看我們好欺負,要把房子蓋到我們地盤上,我每天睡在外面看着,跟潑婦一樣罵街,就是告訴别人,别想打我們娘三的主意。”
“怕你跟我一樣被婆家欺負,省吃儉用不敢花,就是想多給你準備點嫁妝,底氣足點,過得好些,結果到頭來,卻是我的錯,你嫌我煩。”
“媽,我……”
“我以後不惹你煩了,你愛怎麼過怎麼過,我不過問一句!”
“媽——”
電話被挂斷。
那句話說出口時,鹿泠笙就後悔了。
母親為了她們姐妹倆吃盡了苦頭,淨身出戶,每天起早貪黑賣早餐,有時累的腰疼整宿睡不着。
鹿泠笙小時候記得最清的就是,天還沒亮母親就起床,怕吵醒她們,動作很輕,一個人拖着大箱子去路口擺攤,晚上回來時,已經深更半夜。
即便日子苦,也從沒跟她和妹妹抱怨過一句。
可她今天卻狠狠傷了母親的心。
鹿泠笙擦幹眼淚,給母親道歉,又給妹妹發消息,“妍妍,你今晚多陪會兒媽,我過兩天再回去。”
說完,貼着牆面滑下去。
手機不知道掉哪了,發出一聲悶響,鹿泠笙沒管。
樓道陸陸續續傳來病人說話的聲音,鹿泠笙不想被人看到難堪的一面。
她忍住哭聲,努力平複心情,回辦公室,卻在站起來的瞬間,對上不遠處的目光。
他正站在樓梯口,質感高級的高定西裝三件套,面料挺括闆正,身型挺拔。
夜色凜冽,微風從窗戶吹進來。
影影綽綽的燈光落在他身上,比六月盛夏更加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