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周夫人上門來質問過去了五日,曹茵這五日一直在醫藥館炮制藥材,這趟去峽靖郡購買回來的藥材雖然不少,要完全制作成藥丸,需要一定時間,醫藥館裡隻有曹茵和何四算是熟練工和半熟練工,其餘四個小子合起來抵得過半個何四,勉勉強強算下來兩個人力。
但其實他們也隻能做些簡單的事情:晾曬、研磨,像炒制、蜜炙類技術活隻能曹茵做。
第五日清晨,曹茵才起來就發現天灰蒙蒙的,沒有太陽。不能曬藥材,幾個小子便跟着何四一起碾藥,潮濕的空氣裹挾着藥草苦澀,五個藥碾此起彼伏的碾磨聲裡,曹茵額角的薄汗在無風的室内凝成細珠,與她做着同樣工作的還有許小醫官。
是的,在連續觀察了曹茵制藥幾日後,許小醫官征得曹茵同意後,一同加入制作藥丸的隊伍。
最開始,許小醫官想着藥丸配方是曹娘子提供的,他要去幫忙豈不是顯得他觊觎曹娘子的藥方,但醫者又怎麼會舍得這麼一次難得的交流機會呢。
直到近兩日,曹茵才感受到金嬷嬷說的在草原上宣揚自己醫術的效力,離黑水城較近的部落裡安排了漢子來她這買藥,但也隻是買藥丸,看病的很少。
不過,這已算是一個突破。起碼在這之前,草原部落裡的人是不會親自前來購買的,他們隻會等着行商去草原販賣。
不過他們應該處于相信又并不是很相信的試探階段。曹茵也理解,一般買藥丸隻為一個對未來某一日的以防萬一,真要有什麼急性的病症,肯定直接來看郎中了…吧?
草原部落三人組的出現讓曹茵有些意外。中間那位藍衣男子領口的狼牙項圈泛着冷光,他身後兩個鐵塔般矗立的護衛皮甲上有暗褐色的可疑污漬,目光淩厲。
曹茵視線掃過醫藥館裡的幾名帶刀侍衛,詳細介紹道:“這是退熱藥丸,這是止瀉藥丸,這是祛風寒藥丸,你們需要哪一種?”
藍衣男子拿起藥瓶湊在鼻尖嗅聞,“三種都要。我聽說莫日庫部落的部落長是吃了你的藥丸才活下來的,那種藥丸是哪一種?你有多少,我全要了。”但被蠟密封的藥瓶并沒有任何氣味。
曹茵搖頭解釋,“其實并不是藥丸救了他的命,而是經過我們的診治和藥丸的輔助,他的病情才逐漸好轉。藥丸并非靈丹妙藥,隻是恰好對症而已。”
身後的漢子聲音低沉,語調怪異,“這麼說,莫日庫部落的部落長是得病,不是詛咒?”
曹茵點頭,“是,他并非詛咒,隻是生病了。”她想起格日勒曾提過,草原部落常将這種病症視為詛咒,直到這次救治才真相大白。
就在這時,醫館外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馬蹄聲夾雜着行人的驚呼聲,聲音越來越近,醫藥館内衆人被外面的動靜吸引,店裡的三名番邦人,手已然放在腰際的彎刀之上,醫藥館内外的侍衛也悄然握緊了武器。而藥杵突然在碾槽裡打滑的刺耳聲響,與街面驟然響起的馬蹄聲詭異地重合。
曹茵原本并沒有多在意,畢竟黑水城是邊城,兵士騎馬在街市上疾行不多見卻也不是沒見過。側耳聽了聽,好像今日的動靜是有些不一樣,直到她聽到了,“大家讓一讓,我們去曹氏醫藥館。”
這不是自家醫藥館的名字嗎?
曹茵疾步去到醫藥館門前,就見不遠處有一匹草原大馬正往醫藥館疾馳二來,那騎在馬背上的人,曹茵定睛一看,怎麼這麼像是本應該在莫日庫部落的王三武呢!
馬背上的人自然也是看到了曹茵,還沒等到近前,王三武喊道:“曹娘子,西城門前有要生産的女子,繼續接生!”
曹茵聽到這話,順口喊道:“城門口,怎麼不帶回來醫藥館?”話一說出來,她就知道這話問錯了,要是可以來醫藥館生産,自然是來了,不能帶進來肯定有原因。
想着還準備購買藥丸的三人組,曹茵往他們的位置看去,就見三人這會兒早已離去,她隻在人群中瞧見了他們的背影,就在她瞧過去時,那藍衣男子正巧也回頭往她這邊看來,看樣子似乎還有未盡之言。
不過這邊王三武還等着,曹茵也顧不上想别的,腦海中已列出接生所需的物品清單,去到診療區拿上醫藥箱,又拿上一疊細棉布——這些都是李婆子和周婆子提前洗好,晾曬殺毒過的。
曹茵跨上馬背,三名侍衛緊随其後。幾人往西城門奔去,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曹茵的心跳也随之加快,她側過臉,微微避開風口道:“快,說一下,什麼情況?為何不能去醫藥館?醫藥館的藥材和器物以及環境适合生産。”
“曹娘子,城門口等着的是胡庫部落部落長的大兒媳,她前幾日就覺得不舒服,聽說特庸部落長被你所救治,他們便趕來了莫日庫部落,但那會兒你已然回了黑水城,巫醫診治了一番,我們便來黑水城了,距離城門口一裡地時,她便喊着疼,怕,怕是要生了。”王三武快速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如果在城門外接生,會有諸多的不便。熱水、食物、催産湯藥,缺一不可。”
王三武臉上全是為難,他知道生産需要準備的東西有很多,但沒有明确的概念。他低聲解釋:“可是這胡庫部落的人不能進黑水城。”
“什麼?”什麼叫做不能進黑水城,曹茵着急道:“不能進黑水城,那着急來黑水城做什麼?與其費這麼多功夫過來,還不如在那邊穩婆接生呢。”莫日庫來黑水城這一路是什麼個情況,她也不是沒有經曆過,這樣的路途,普通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大着肚子的孕婦呢,但是他們還是來了,但是來了黑水城後不能進城!
難道兩邊的關系已經這麼緊張了?陳朝都不允許番邦人進城?
不對啊,想着上門來采買藥材的幾個漢子,曹茵一臉茫然,那幾個漢子不就是才進城來的,他們早上過去醫藥館時,曹茵還聞嗅到了他們身上的沙味,那是長期在大漠裡行走後的沙子味道。
難道這是才下的命令?
王三武:“不是咱們不讓進,是草原皇庭下的命令,不允許治下的部落進來黑水城。”
曹茵更驚訝了,因為格日勒不就長期來黑水城跑商嗎?
或許是她臉上的震驚過于明顯,王三武一眼就看明白了,解釋道:“莫日庫部落不一樣。”至于為什麼不一樣,有何不一樣,他并沒有繼續說。
因為就這麼會兒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西城門處,幾人一同去到城門外,就見一輛充滿了草原風格的馬車正停靠在西城門門口不遠處。
幾人下馬,曹茵顧不得别的,站在原處喊道:“我是曹氏醫藥館的東家曹娘子,聽說這邊有産婦即将生産,不知可否進行診脈?”這種自報家門的方式,是适才她在馬背上臨時想到的。
誰知道這草原之上的人有沒有什麼特殊的信仰或者習慣,她最好還是禮貌一些。
她這話音才落,就見簾子被約麼五十歲左右的大娘一把掀開,車廂上的骨質挂墜被她的動作弄得撞在車框上,急吼吼地說了一串番邦語,表情焦灼。
曹茵一句話也沒聽懂,還好有王三武在旁做翻譯。
曹茵:“你告訴她,我須給産婦把脈,若是情況好,可以在這邊生産,可以試一試,若是情況不好,隻能去醫藥館醫治,問她能不能接受。”上前幾步,曹茵将醫藥箱遞給一旁的王三武,自己做到車廂處,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躺在車廂裡,臉色慘白,渾身冒汗的産婦脈門之上。
可能一路上掀開車簾的時間不多,血腥、羊膻加上風塵仆仆的味道,直沖曹茵腦門,但是她根本顧不上嫌棄這些,因為這産婦的情況很不好。
曹茵左手摸上婦人的肚子,皺眉道:“不行,這婦人需去醫藥館接生。”脈象細數如豆,腹中胎動微弱,宮縮已近停止。而且這婦人的肚子也太大了,但又不是雙胎。
王三武抱着醫藥箱,幹巴巴的将曹茵的話語說出來。
那名老婦人直接看向躺着的婦人,臉色慘白,緊蹙的眉頭,胳膊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的模樣,最開始還能痛苦呻|吟,現如今哪怕她們這麼多人在此,也是昏睡着,有一種人事不知的感覺。
哪怕不懂醫術她也知道兒媳情況不妙。
但是王庭不讓他們進城。
趕車的漢子卻是顧不上那麼多,他咬了咬牙,對老婦人和其他幾名一同前來的漢子道:“阿娘 ,阿兄阿弟,我帶着銀花去城去醫藥館,你們在外等着,等我消息。”媳婦和孩子是自己的,自己肯定不能不管,但是老娘、阿弟和堂兄卻是無需進城,省得被那王庭的知道,到事後攀扯不清。
他說的話語,曹茵可聽不懂,但見車上産婦的情況很不好,她問王三武:“他們決定了沒?要是決定了,趕緊去醫藥館,這婦人的情況可等不了,再等,孩子是活是死,可真不能确定。”
曹茵這話不可謂不是一劑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