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霧溪頭一次進到哥哥房間的密室。
和她想象的不一樣,比起辦公這裡似乎更像是一個用來休息的地方,硬火玉制成的大床坐落在房間中央,密室的溫度明顯高于卧室,床上隻放了條疊的整整齊齊的絨毯和一隻同樣硬玉制成的枕頭。牆壁兩側落着浮空的書架,書架上沒有厚重的法典或軍事策略,反而擺滿了詩集、遊記,甚至還有本畫冊。
……感覺這些和印象中的哥哥格格不入。
霧溪以為他隻會看那些晦澀難懂的典籍。
她踮腳抽出那本畫冊,意外的發現書頁間還夾着朵微黃色的幹花,細膩的脈絡花紋般鑲嵌在薄如蟬翼的花瓣上,在燈光的透映下顯出一種奇妙而近乎透明的色彩。
在看到這朵幹花時,霧溪怔了一下。
身後腳步聲往前,克爾維斯從後面走進來,目光很淡的瞥了一眼夾在畫冊上的幹花,他沒說什麼,隻問:“喜歡這本書?”
“啊……”霧溪搖了搖頭:“……隻是這花……”
“嗯,是你十五歲那一年送我的。”
那時候剛進行完負重訓練,妹妹躺在草地上氣喘籲籲湧胳膊遮着自己的額頭,怎麼拉都不肯動一下,克爾維斯隻好蹲在她旁邊,小聲說剛運動完不可以立刻躺下。
她隻是看着他笑。
然後用同樣的聲音輕輕的說:“送你花,别催我啦,現在一下也不想動了。”
不知何時從何處摘下來的小黃花,被可惡的人類捏在掌心裡,連嬌嫩的花瓣上都混着髒兮兮的汗液,就這樣毫不在意的轉手送給了另一人。
送的人隻是随手送,接的人卻上了心。
霧溪望着那朵被小心翼翼制成标本的幹花,張了張唇。
但什麼也沒說。
哥哥似乎也沒指望她說出什麼話來,那雙雪青色的瞳仁甚至隻是看了看她,就轉開了,移向另一邊,聲音平靜:“東西找到了,走吧。”
“什麼東西?”她下意識的問道。
“書庫教學室的鑰匙,科恩特将擔任你的老師,十七歲之後本該學但未學的所有書本,從下個月開始,一本一本補上。”
霧溪:“……?”
???
等等,什麼東西?上課?
她匪夷所思道:“為什麼?怎麼突然要補課?這是什麼意思?”
哥哥淡淡道:“那些是你本該就學的。”
四年前,老師去世的那個冬天,他繼承領主位置後,宣布蘭德裡柯将為所有戰死的士兵們舉行隆重的葬禮,葬禮結束時下了很大的雪,他跟在妹妹旁邊,看見她一腳一個印子在路上慢慢的走,為了以示對逝去英雄們的尊重,即使是領主,也要一步一步走回德瑟裡,更不要說小殿下。
他跟在後面,看見妹妹忽然停下了,轉過身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說再也不想上課。
克爾維斯低頭看着她凍得發紅的臉頰,睫毛上結着細碎的霜花,那雙明藍色的眼睛映着冬天的太陽,顯得這樣安靜。
他當時想,既然自己已經是領主,既然有能力護她周全,那麼理所應當尊重妹妹的意願。
所以答應了下來。
“你得上課。”他聲音平靜的重複了一遍。
“可是為什麼突然要我學?”霧溪難以接受:“我都二十一歲了,還有必要嗎?再說上課有什麼用嗎?我又不是——”
她本想說我又不是領主又沒有什麼職位在身,但轉念一想這話有點讓人懷疑她有這方面的想法,于是又咽了下去,嘀咕道:“我不想上課。”
“你該學着承擔更多了,”哥哥不為所動:“你也知道自己21歲了,你隻想一輩子待在德瑟裡當小殿下?”
權力從來不是别人眼巴巴捧到嘴邊的饋贈,而是需要自己親手去攫取的戰利品。唯有自己手裡緊握的,才是屬于自己的。
所以如果想要,就自己去拿。
隻有擁有,才有選擇權,才有拒絕的勇氣。
克爾維斯等着她有一天說讨厭他。
等着她擁有足夠的權力和底氣,能夠直視他的眼睛,說出那句他一直害怕聽到的話。
半天沒聽到回聲,他到底沒忍住心中的忐忑,側過臉偷偷瞥了眼妹妹。
那雙藍色的瞳仁茫然的睜着,一臉沒聽懂。
克爾維斯:“……”
克爾維斯:“這就是繼續上課的用處了。”
“……”霧溪說:“你說我蠢呢?”
這個她可聽懂了。
但怎麼說也怪不到霧溪身上,雖然說貴族間的遊戲規則向來如此——再深的仇怨也要裹上一層優雅的糖衣。鬧得再難堪,當面碰上時依舊會微笑着互相問好,等到轉身的瞬間時再毫不猶豫捅上一刀。但霧溪壓根就沒怎麼參與過這些權利遊戲呀?
而且除了德瑟裡,她還能去哪?或者說哥哥會讓她去哪?她不在蘭德裡柯當無所事事的小殿下還能幹嘛?
她不知道哥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克爾維斯面不改色:“我沒這麼說。”
“但上課确實能讓你更聰明,科恩特是蘭德裡柯近幾年最具盛名的學者,由他來教你,我很放心。”
霧溪還很不情願,3077在腦子裡小聲提醒她:
【犟什麼啦,你下個月都不在蘭德裡柯了,答應下來呗。】
對哦,有道理。
霧溪立刻改口:“那好吧,我學,我學可以了吧?”
被對方瞬間轉變的态度弄的怔了一下,于此同時心裡升起了一抹強烈的不安,但克爾維斯尚且弄不明白這不安的來源,隻好摁下猛然急促起的心跳。
把書庫鑰匙交給了對方。
指尖即将相觸的那一瞬間,本能想捏捏對方的手指卻突兀的蜷縮了起來,他看見妹妹也因着動作愣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
……因為這是她想要的,克爾維斯想。
分明根本沒有碰到,指節卻殘留着莫名的幻痛,仿佛剛才躲避的不是少女溫熱的皮膚,而是淬毒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