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這句話的那個瞬間裡,江稚衍想了很多。
當然記得。
他想。
怎麼可能會忘呢。
不過路喻遷還記得他這件事,稍微有點在他的意料之外。
奢侈品牌“Ondyne”是江稚衍的爺爺一手創辦的産業,在一衆奢侈品界具有頗高的地位,在他去世之後,集團被交給了他的獨子,也就是江父打理。
江稚衍還有個哥哥,叫江緒,雖然兩兄弟從小就跟随江父江母在國外長大,但江老爺子留下的遺訓就是不能忘本,也表達了希望未來自己的産業可以回到祖國的遺願,所以他們并沒有落下中文文化的學習。
和哥哥不同,江稚衍很小的時候就對電影,小說等文學藝術類作品表現出遠超常人的興趣,反而對商業方面不太感興趣。
有時江父江母會帶着兩個兒子去看些畫展,藝術展之類的,大兒子永遠都是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但是小兒子卻很喜歡,能一個人在那裡安靜地看好久。
對于江稚衍的愛好,一家人都是抱着支持的态度,初高中閑暇的時候,他也經常會接受父母安排,跟在一些外國導演們的身邊看他們導戲,導演們也都很喜歡這個漂亮又安靜的東方小孩,半講述半實踐地教給了他不少關于電影的知識。
看多了各形各色的電影的創作過程,江稚衍也曾嘗試過自己創作劇本。
那次在寫完這個劇本之後,他将它交給了一個認識了很久的導演看,那位導演看完之後的評價是他很有天賦,劇情雖然還有些青澀但是相當有趣,隻是似乎有點缺乏情感。
在他的故事裡,主角像是一個精緻冰冷,完全為了劇情服務的工具人,沒有屬于自己的個性和喜怒哀樂,所以顯得有些空洞。
“你可以試着想象一下你的主角的樣子,他出現在日常生活中做某件事的時候,遇到什麼樣的困境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反應,試着和他建立聯系。”那位導演這樣建議。
江稚衍一開始接受了他的提議,後來卻發現好像無論怎麼想,腦子裡對于角色模樣的刻畫都是一片空白。
人物固然重要,但他的故事的着重點并不是人物的塑造,或許隻是這樣就很好,讓人物成為一個符号,也不會顯得過于喧賓奪主。
到最後,他甚至這樣想過。
直到他高二夏季,江父将主要的事務轉移到國内,于是他也跟着家裡人回國的某一天。
那時候的哥哥還在上大三,父親開始帶着他在公司裡實習,江稚衍對這些不太感興趣,再加上從小到大在國内待着的時間并不算長,還處于一種對各個地方都有些好奇的階段,于是經常一個人出門到處逛逛。
那天下午,他的目的地是某個帶有教堂和湖泊的公園,聽說那裡的落日很漂亮。
謝絕了司機的接送,江稚衍打算第一次嘗試自己乘坐國内的公交車。
不甚熟練地往投币箱裡投了幾枚硬币,江稚衍找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公交車關上車門,開始晃晃悠悠地前行。
雖然車上的人并不多,空調的冷氣也很足,但是他戴着耳機跟着晃悠了一路,罕見的有些暈車。
等到電子女聲播報出他要下車的站點時,江稚衍才後知後覺地擡眼,接着如蒙大赦般起身下了車。
車門打開,帶着潮濕氣息的熱意撲面而來,江稚衍站穩後,轉頭的瞬間,視線卻被一個坐在站台邊的身形吸引。
男生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正垂着頭看着手機,額前的碎發被湖邊的風吹亂了一些,其主人卻并沒有要打理的打算。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疏淡,就連唇角壓着的弧度和握着手機的指節都好看。
太陽逐漸下沉,整片天幕的色彩很濃,湖面也被染上了相同的顔色,有許多遊人站在不遠處的湖邊拍照,巨大的十字架靜靜地矗立在湖中,使得整個畫面又平添了幾分神聖。
但這一切也不過都隻是他的背景而已。
都說櫻花樹下站誰都美,但這一刻,江稚衍卻是切切實實地覺得,這場落日其實并沒有多特别。
隻是因為面前這人的存在,才變得讓人印象深刻了起來。
江稚衍以前相當不能理解為什麼曆史上的那些藝術家會對自己的缪斯如此狂熱,那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直到現在,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一點。
這種感覺确實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江稚衍重新審視起了自己先前那個被暫時擱置的劇本,發現有了很多新想法,主角的模樣也似乎一點一點地變得立體了起來。
一種來源不明的探索欲,和急迫又焦躁的心情同時出現,是很新奇的感受。
第二天,江稚衍就跟家裡人提了一個相當任性的決定——他想要在國内待一個學期。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提出這個要求,但是江父江母一直都對自己這個沉靜的小兒子頗為放心,再加上由于事務轉移,他們在國内待的時間也變得更多了,正好擔心小兒子一個人在國外會不會不方便照顧。
于是在高二那年,江稚衍轉到了路喻遷所在的學校和班級。
也是在那一個學期的時間裡,他重新完成了那個劇本的創作。
後來,他将修改好的劇本重新給先前那位導演看,導演第二天才給的他回複,回複的内容是希望他能将這個劇本交由他來制作。
其實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但是江稚衍卻沒有答應。
一個學期的時間過得很快,江稚衍在國内待了太久,他需要盡快回去完成自己申請學校的作品集,于是在學期末的某一天,他打算悄悄離開。
由于自己并不是真心來求學,所以他在這所高中中的日子裡力求低調,争取讓所有人都會忘記自己的青春裡還出現過這樣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同學,也避免有任何不必要的社交出現。
但可能是他對路喻遷的觀察過于明目張當了,那天放學,他隻不過走得比平時晚了一點點,就被那人抓了個正着。
“你總是看着我。”男生的語氣笃定又平鋪直叙,像是庭上鐵面無私的法官敲下法槌,給犯人定下罪行。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對話。
江稚衍前額的碎發留的很長,聞言,發絲後的長睫飛快地眨了眨。
接着,他垂下了頭。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他輕聲道。
看來他還是不夠謹慎。
對面的男生靜了靜,似是想要說什麼,窗外卻忽然來了一陣風,将他的碎發揚起了一些。
于是兩人猝不及防地對視了一瞬。
那一刻,江稚衍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不完全隻是喜歡面前這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