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宋柏都沒有說話。
他其實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看得出來他對下屬要求格外嚴厲,遇到案子,就連仲夏呂靜柔這種女警員也是要跟着連軸轉的,在隊裡待了幾天,除了和他混得最久的副手戴奇,像楊繁之類的小警察都是有點怕他的樣子。江桢受了兩天的特别優待,剛剛這番直白的拒絕,要是讓别人聽見,那簡直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宋柏會怎樣?發火,讓他滾回派/出所?畢竟他剛進隊裡,已經幹出了跳橋、毆打嫌疑人這一連串讓人頭疼又嚴重違紀的事情。
江桢抽完了煙,擡頭等着宋柏的反應,心裡有種一把按在作痛傷口上的痛快/感。
宋柏果然眯起眼,眼角因此顯得特别銳,襯出周身刀劍一樣帶着冷兵寒光的氣質。他比江桢高,就這麼位垂眼睛打量對方。在無形的壓迫感中,江桢強迫自己繼續和宋柏對視,後者那無情緒的眼珠分明一動沒動,可江桢就是覺得如芒在背,仿佛整個人都被剖開了,一覽無餘地放置在宋柏面前。
宋柏問:“你見過那尊神像吧?”
江桢的心跳亂了一拍。
宋柏太了解他了,那熟悉程度根本沒有因常年不見消磨掉哪怕一丁點。
即使是在更加緊要甚至危急的時刻,江桢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幾秒鐘的時間裡,他迅速感受了一下身體的每一個部分,确定自己真的沒有異樣,才回答說:“沒有,沒見過。”
他沒想到一件最簡單的事情:被問及細節,尤其是涉及要緊案情的細節時,一般人都要回想許久,而他否認得太快,也太幹脆了。
“九幾年你正好在玉雄福/利院,那兒離戴奇剛剛說的林台坡挺近,你的老師或者出去遇到住在附近的人什麼的,他們從來沒提起過自在神?”宋柏的目光像要把他釘穿。
江、宋兩家住在章甯大學附近的家屬院,鄰居互相認識,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江起山領養的孩子,因此玉雄福/利院在兩家人心裡堪比禁/忌,他們都以為長久地不提起就可以假裝它不曾存在,江起山夫婦視江桢為己出,同時盡一切所能讓他也能這麼想。
但江桢很難假裝不知道養母挨家挨戶上門送上水果,請他們在孩子面前少些閑言碎語。
他來時宋柏已經懂事了,像哥哥一樣維護着他的體面,“福/利院”“孤兒”這些詞宋柏從不會說。
宋柏的語氣如此自然,就這樣輕易地把他自己小心維系了很久的東西撕裂了。
這下江桢反而感到一點自在:宋柏本就應該懷疑他,質問他,在十六歲他們共度了那個夜晚之後。
他挺高興宋柏如舊的照顧沒有發展到令他惶惑不安的程度。
“你是故意戳我痛處的嗎?”他把無辜而不快的語氣拿捏得十足到位,“我那時候很小,爸媽都死了,我很害怕,每天都哭,沒空管誰信教,誰是無神論,也從來沒有出去過。”
宋柏的沉默令辦公室中的氣氛劍拔弩張,他思索了一會兒,好像在想自己應不應該這麼說,但随後下定決心似的問:“你從來沒說過親生父母的事情,他們是怎麼去世的?”
江桢驚訝地揚起眉,眼梢一下就紅了,似乎沒預料到宋柏能這樣冒犯。宋柏的下颌因猛地咬緊後牙而瞬間繃緊,江桢眼中流轉的淚意讓他胸口似被壓住般難受,但他忍住了,冷靜地凝視對方潮濕的眼睛,耐心地等着能讓他找到突破口的回答。
“你查案查得昏頭了,以為什麼事都能和這樁案子扯上關系?”江桢語氣生硬冰冷,回答毫無破綻,“我父母和這案子無關,我不想說,你無權問。”
緊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呼出時氣流微微顫/抖,似乎在強自忍耐怒意:“再說一遍,宋隊,我沒有見過那尊神像。”
叩叩。
兩下敲門聲讓屋内氣氛驟然一松,宋柏拉開窗,揮手散去那些煙霧,冷聲道:“進。”
推開門仲夏站在門外,被他們兩個人臉上的表情吓了一跳,猶豫到:“要不……我一會兒再來?”
“什麼事?進來說。”
仲夏如獲赦一般蹭進辦公室,一眼就看到了江桢手裡的大包維c棒棒糖,控制不住地腦補了一出大戲:小江警官看起來生氣又委屈,整個人跟被無情暴雨打過一樣,難道是吃糖太多被宋隊罵了?衛副支隊不愧有雄鷹一樣的眼睛,宋隊的控制欲确實太強。
“你點什麼頭?”控制欲很強的魔鬼隊長冷不丁問。
“哦哦,沒有沒有,我這是……我這是對自己的工作表示肯定!您看,這是和兩年前走私販毒涉案人張政見面之後做的會面記錄。”仲夏遞上一份新鮮出爐的文件,原來她剛從新安矯治所回來。
她偷眼看江桢,江桢一手搭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對會面記錄好像沒什麼興趣。
宋柏問:“他看起來怎麼樣?”
“誰?”仲夏走神,又立馬反應過來,“哦,張政?很配合,沒什麼異常。”
不是單純地挨罵,他倆八成吵架了。恍惚中她這麼想。
“還有别的事嗎?”宋柏詫異道。
“沒,沒沒。”仲夏忙收回目光,“那你們倆先看,我肚子有點餓,先去吃飯。”
說罷她也不看牆上挂表顯示現在才上午十點,遠不到午飯的時間,就這麼面對宋柏,倒退着出了支隊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