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的手緊了緊,這是在催促他回答。他遲疑了一下,控制不住地說,“好”。然後他回握宋柏的手,就像達成某種同盟,宋柏立刻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現在指紋識别技術發達,遲早有一天我們會找到你說的那個人,他威脅不到你的。”宋柏頓了頓,問,“你轉學也是因為這個嗎,怕牽連身邊的人?”
江桢似乎沒想到他會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眼睛中一絲驚訝轉瞬即逝,随後自嘲般苦笑了一下,說:“……對,我是怕他還會找到我……但是現在沒關系了。”
“對……現在沒關系了。”他喃喃道,平靜得有些木然,和剛剛簡直判若兩人,“他不會再回來了。”
還沒等宋柏從他的語氣中品出一絲古怪,忽然嘭嘭兩聲,車門在他背後被叩響,緊接着一張臉貼得極近,出現在駕駛座這一側的窗玻璃外,宋柏一扭頭,正對上童海幽怨的眼睛。
江桢忙抽回自己的手,慌亂中他的動作像觸電一樣,隻能又此地無銀地擡手捂住下半張臉,假裝咳嗽着看向另外一側。
好在童海并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宋柏搖下車窗,實習警員頂着像鬼一樣的烏青眼袋,有氣無力地扒着窗沿,“宋隊,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啊……怎麼誰都不接電話……”
宋柏一摸口袋,空空如也,這才想起剛剛急着把江桢拽進來,手機随手扔在了車後排,拿起來一看,屏幕上整整齊齊一串未接來電,足有十幾通之多。
什麼事情這麼着急?
宋柏心下一動,就聽見童海說:“洪二發清醒了,醫生說他現在的狀态可以接受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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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精神分/裂經過治療,一般都可以矯正。洪二發渾渾噩噩的幾天,終于慢慢代謝藥物之後清醒了過來。童海這幾天都熬在醫院,心情和被發配邊疆不得重用的将軍一樣郁悶,因此看到自己日夜看守的人醒了他異常激動,打宋柏電話不接,于是樓上樓下,前院後院地跑了一遍,長甯中心醫院很大,等在停車場找到組織的時候,這個學校内本屆體能前三的實習警察已經累得像死狗一樣了。
醫生為他們準備了一間神經内科辦心理咨詢室用的獨立病房,一行三人上去時洪二發已經在裡面等着了。童海對幾天前洪二發在訊問室咬人自殘的光輝事迹有所耳聞,所以出去找人時沒忘用手铐把人铐在床上。洪二發一雙手的手腕都被他自己擰脫臼了,宋柏推門進去,他正哎呦哎呦地喊痛。
短短幾天時間,這個原本身形健碩的中年男人就已經有些脫相了,他的額頭已經消腫,被血透和外傷的疼痛折磨得顴骨都突出了一些,見到宋柏,想起什麼什麼似的顫/抖道:“是……是你……”
宋柏扯了張椅子,和江桢一起坐在洪二發對面,童海已經得了暫時休息的賒令,帶着胡三算樓下吃旋轉小火鍋去了,獨立病房内十分安靜,隻有洪二發夾着粗重喘息的喃喃自語。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麼在這兒?小軍兒呢?秀蘭呢?他們剛還在的,他們剛剛還在陪我說話!”他焦慮地在室内尋找妻兒的身影,渾濁的眼睛中閃動着一絲茫然,就像剛剛被迫從仙境重返人間。
“洪二發!”宋柏厲聲喝道,“别裝神弄鬼,是誰讓你借買紙錢接近嶽小偉,誰給了你驅邪符紙?”
洪二發盯着宋柏,目光神經質地在宋柏和江桢身上來回遊動,仿佛要将他們兩個的樣子牢牢記住,那以伺報複的眼神帶着狠戾,就像野獸落入捕獸夾,做出垂死掙/紮一樣,他從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自在神不會饒恕你們的,即使你們日後跪在我面前,神也不會饒恕你們,你們對伏魔大将軍不敬,今晚就要被剝皮喝血,人頭落地……”
江桢皺眉,向前走了一步。這個動作對洪二發而言像是威脅一樣,他竟然瑟縮了一下,即使畏懼隻是轉瞬即逝,卻還是清楚地落在了對面兩人眼裡。
江桢和宋柏對視一眼,後者給了他一個示意上前的眼神,輕輕向洪二發那邊偏了偏頭。
他立刻會意,拿起上樓前從宋柏後備箱裡拿出的背包,取出裡面的東西,赫然是在集裝箱中被發現的自在神神像。
也許是被拎着頭發撞牆的記憶還在,洪二發似乎很怕江桢,江桢越是靠近,他就越是向背後牆角蜷縮,無形的壓迫讓他剛剛重獲一絲清醒的腦袋歸于混亂,見到神像,這人竟然起身跪在床上,不顧屋内的兩個警察,口中念念有詞地對着神像跪拜起來!
兩人冷眼看着洪二發瘋瘋癫癫地拜了一會兒,江桢重重一拍洪二發的肩膀,後者身體猛烈一抖,指着他的臉對着神像道:“神啊,降罪于他吧,殺了他——”
“你真的相信一堆破銅爛鐵可以殺人麼?”
洪二發懼怕而又痛恨的這個年輕警察有着姣好清俊的一張臉,他沒什麼表情,如冷面修羅,伸手握住銅像手上的蓮花降魔杵,隻是微微用力,咔一聲脆響,那法器輕而易舉地被他擰了下來。
咔、咔、咔。
缽、水壺、手鼓,洪二發虔信蘊藏神力的法器,一個一個,都被江桢掰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嘴唇發/抖,就像被掰斷的不是法器而是自己的骨頭一樣,面色如同死灰,迅速地衰敗下去。
最後江桢掏出濕巾用力一抹,黑色的塗漆緩緩剝落,露出下面大自在天的真容。去掉僞飾的神莊嚴沉靜,嘴角噙着一絲溫柔的微笑,額間的第三隻眼睛閉着,既不神秘也不猙獰。
洪二發急促地喘息着,看着神。
神一腳趺坐,因此上身微微前傾,回報給信徒以慈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