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裡四溢着暖黃的燈光。舒緩的鋼琴樂流淌,看起來這是一家音樂餐吧,除了咖啡的香氣,空氣裡還飄蕩有淡淡的烘焙甜點香味。
夜深了,客人不算多。葉展擡頭掃視一圈,最終将目光定格在角落處的一個卡座上——那裡坐着一個戴着帽子口罩的黑衣男子。
他正直直朝店門口看來,和葉展的視線交彙在一起,略微沖他一點頭。
定了定神,葉展收了手機。徑直朝那卡座走去,在他對面坐下了。
“沒想到你真敢一個人來。”聲音低沉的男子紋絲不動,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直盯着葉展,然後摘下了他的口罩。
葉展眉頭微蹙,目光掃過他剛剛摘下的、放在一邊的口罩,随後擡頭打量着沈林的臉。
盡管已經看過照片,在真切看到他的臉那一刹那,葉展還是倒吸一口氣——男人竟可以漂亮到這個程度。
這個男人生着副和沈楓幾乎一模一樣的女性五官,卻又與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毫無違和。他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眼尾點綴着一顆淚痣。眉目精緻得宛如畫中走出的美麗妖怪。
他皮膚白得過分病态,咖啡廳的暖光打在他臉上,宛如浮着透明釉質的精緻瓷器。
微微輕啟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冰雕玉琢般,那張美得雌雄莫辨的臉教人分辨不出年紀來。
出口聲音卻是低沉冷硬的:“我第一次看見一茶,就是在這家咖啡廳。”
細細分辨着沈林的聲音,葉展心中頓生疑窦——這并不是那天在江城療養院消防通道裡聽到過的、和艾一茶交談的男子的聲音。
美麗妖怪望向咖啡廳角落的鋼琴,聲音柔和了些:“他在那彈琴。你不知道他彈琴的樣子,有多迷人。”
他擡起那美得勾人心魄的雙眼,眸光卻是冷的。這隻美豔妖怪正直視着自己,瞳孔深不見底,葉展在他毒蛇一樣的深邃眸光裡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帶着深重的恨意。
但那目光卻并非怒火中燒,而是一片茫茫無際的寒冷,如同冰凍三尺的湖泊。
那同樣寒冷的聲音繼續傳來:“天才,我知道你拿住了他的證據。他的死刑,闆上釘釘,對麼?”
葉展沒答話。
“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得到他。我要把他留在身邊。無論用什麼手段,他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過分美麗的雙目微微眯起,又将視線投向正在那架鋼琴上演奏的鋼琴師。
咖啡廳裡響起報幕,下一首演奏竟是:卡門組曲。
美麗妖怪諷刺好似一般,勾起唇角。
明明是咖啡廳,空氣中卻浮動着一股紅酒的味道。葉展垂眼,看了看擺在自己面前的那杯紅色液體。
沈林面前那杯酒已經見底。他用那如畫筆勾勒的弧度完美的嘴角扯出一個詭笑,顯得十分怪異。
他伸手把葉展杯中的紅酒倒了點兒在自己杯子裡:“放心喝吧。我不會給你下藥。”
随後就擡手要喝給他看。突然葉展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頭:“你的病不适合喝酒。”
随後在他訝異的注視下,葉展松開手,指了指他放在一旁的口罩:“還是戴上吧。這裡細菌很多。”
那是個滅菌口罩。葉展看到,他白的透光的手背上随處可見的淤青和密集到可怕的針眼——這些,葉展再熟悉不過了。
美麗妖怪明顯一怔,他沉默地放下酒杯,收回了手。葉展看着他那慘白的俊美臉容,細看還能看出些斑駁的淤血點。
葉展露出略微苦澀的笑容,坦誠地贊美他:“你長得真好看。比照片上更好看。”
“我知道。”
沈林終于笑了。可他并不欣喜,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凡是見過我的人都這樣說。”忽而他眸光一厲,那笑也即刻成了冷笑。聲音陡然沉下三分,仿佛帶了些恨意:“除了那個人。”
“我每天都來。我記住了他演出的日子,我每次都來。我從最開始坐在角落,逐漸坐到離他最近的位置。”
“我想,就我這張臉,他但凡偶爾擡頭,總有能記住的那天吧。”
冷硬的聲音逐漸染上溫度:“終于有一天,他結束了演奏,他徑直朝我走來——後來,我們成了朋友。”
忽而沈林語氣一變:“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和一個女人手牽手。那女人竟然還是我親妹妹!……”
沈林那美麗的臉龐好似因為痛苦,奇怪地扭曲起來。毫無血色的臉因情緒激動爬上病态的紅,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神情,毒蛇一般的目光乍現殺意。
葉展望向鋼琴的方向沉思着。聲音聽不出情緒:“所以,因為嫉妒,你殺了她?”
忽而,那美麗妖怪就閉口不言了。他斜入鬓角的秀美眉梢動了動,好像下意識咬了咬唇。
葉展眉心微微一蹙,對他這反常的反應感到奇怪。
葉展開始對自己剛剛成立的推測有了懷疑:他認為,沈林似乎并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想得到艾一茶。反而——
隻見沈林單手撐桌,緩緩站了起來。葉展注意到,他的右手自始至終都插在大衣口袋裡。
“跟我來個地方。”沈林單手戴上口罩,頭也不回地朝咖啡廳門外走去。
推開玻璃門,撲面而來的寒冷夜風吹得二人同時咳嗽起來。沈林回過頭,被口罩遮住大半的絕色,美麗雙眸深深看了葉展一眼。
葉展手放在羽絨服口袋裡,不動聲色地和他對視。憑借着肌肉記憶輸入密碼解鎖了手機,将那條還未發出的信息的“兩個半小時”改成了一個半小時。
随後他撥通了葉淨月的電話。感到對面默契地接通不發一聲,葉展手按在口袋裡熄滅了屏幕。
做這一切的同時,他一直面無異色地迎着沈林的視線。
随後沈林一言不發,徑直将葉展領向停車場。
他剛要拉開駕駛座的門,葉展擋住他的手,輕聲說:“沈先生,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