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淨月對此事隻字不提。甚至有時候,同在一個屋檐下的他們連着好幾天一句話都沒講過。
那段時間葉展很是感激他——感激他的不過問。
“你知道你在ICU躺了多久麼。”
臨走之際,葉淨月站在玄關處背對着他,冷聲道出這句。他語氣中沒有半分疑問,在葉展聽來隻像在罵他。
葉展不發一言,躺在沙發上怔怔地望着葉淨月的背影。
但葉淨月沒繼續問。寂靜的空氣裡葉展聽的到他歎出口氣,随後關門離去。
……
夢醒。
天旋地轉的頭痛之中,葉展猛地睜開了雙眼。
眼前卻漆黑混沌成一片,他什麼也看不真切。
方才的那個夢……不,那不是夢。
那正是他丢失的那段回憶。
他終于想起來了——或者說終于願意想起來。真真切切。被刻意塵封的回憶有如一把剪刀在攪動大腦,痛得令他窒息。
葉展陡然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無力。他連擡手的力氣都幾乎沒有,艱難地喘了口氣,手肘支撐着身子剛挪動了一瞬,全身傳來針刺一般的痛覺席卷過腦海。
胸腔裡像是堵着什麼令人難以忍受的東西,教他難以抑制嘔吐欲望。
他艱難側身,眼前泛黑的光暈還未褪去,他聽得自己口中噴出了什麼滾燙的液體,潑在了地上的聲音。
不用看都知道是血。
葉展一個搖晃,整個人撲通一聲重重從床上摔倒在地。
病房裡相當安靜,他摔倒的動靜似乎引來了什麼人。葉展模糊聽見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略熟悉的驚慌女聲傳來:“葉展你醒了!你……你沒事兒吧?!”
發聲的護士上前來攙扶他。她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又看向他慘白手指間不斷淌出的鮮血,滿臉驚恐。
葉展半跪在地深呼吸,視線聚焦了些。被護士扶着,體位又一改變他再度吐出一大口血沫來。
護士立刻就要按了床頭的電鈴,頭痛欲裂的葉展立馬擡手擋住她,極輕地搖頭,氣若遊絲道:“我沒事兒,先别叫醫生…….讓我安靜一會兒,行嗎。”
手足無措的護士将他扶到床上,她看着地上的血迹瞪大了眼睛:“葉展你……”
葉展沒躺下。他擡手掩住口鼻,牙關緊咬着閉目坐了好一會兒,眼前混亂不堪地飄過沈林的臉,晚上發生的一幕幕,以及那段回憶。
他在機械而自動混亂不堪地處理着腦海裡的信息,幾乎是下意識的。
護士迅速處理了地上的血迹。她看着不住捂着臉血流不止的葉展,欲言又止。好在她和葉展還算熟悉,知道陪同的“家屬”甯遠在樓下的病房。
她看着緊閉雙目的葉展,猶豫片刻,立刻跑着下樓去了。
葉展連她何時離開了病房都不知道。他緩了好一會兒,剛一改變姿勢那針紮一般的痛又席卷過大腦。葉展霎時按住胸口,空咽一下,口鼻卻又開始流血不止。
葉展緊緊閉目。慘白的床單上漏下一串串觸目驚心的紅。
雨還打着窗棂。葉展聽到雨聲,浸入江水的那一刻的回憶簌然竄進腦海。
不一會兒,甯遠被護士領着推門而入。甯遠看到血染衣襟的葉展,頓時慌神了一刻,立馬疾步走到床頭按下床鈴叫醫生。
“先知,你感覺怎麼樣?……”甯遠在他床邊坐下,下意識伸手抹着他嘴角的血迹。甯遠說話的尾音發着抖:“你在想什麼?别想了……”
甯遠看着坐在床邊、雙目無神的葉展,慌亂之際伸手攬住了他的肩。
在看到他血染衣襟的葉展,甯遠完全想不那麼多,下意識将葉展發燙的身體抱緊了片刻。
随後他将葉展摁在病床上重新躺下,道:“沈林已經死了,淮口支隊在處理了。沒事兒了,别再想那些了……”
剛醒不久的葉展還在恍惚之中。耳邊充盈着一片荒誕的混亂,渾然不覺周邊發生了什麼。随後郝主任進來了,示意衆人出去要給他做檢查。
外套都沒來得及穿、身着單衣的甯遠站在寒風蕭蕭的病房外,和幾個外科醫生面面相觑。
“他這……嚴重麼?”甯遠毫無頭緒地發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一個熟知葉展的醫生回答:“沒什麼大事兒,放心吧。郝主任很了解葉展的……”
“他血止不住那是怎麼回事?!”甯遠失聲問。
此時郝主任出來了,道:“沒事兒,給他加個凝血酶就好了。讓他别成天心思那麼重。但是後續還是需要住院觀察……”
“住院……别的還有什麼麼?”甯遠機械地點頭應道。
後來的甯遠相當佩服自己那時的鎮定。
“别的就是常規的那些。不過看他這次的狀況,最好還是住個把月吧。各項指标都太差了。”郝主任看着單子歎了口氣。
甯遠立刻點頭:“我去給他辦住院。”
郝主任神色複雜地在甯遠臉上周旋,半晌他道:“不是直系親屬需要病人确認一下。你……去跟他說一聲吧。”
“等等醫生,”郝主任轉身剛要走,甯遠突然追上去:“我一直有個問題……手術明明已經兩年了,他到底為什麼還是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