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看着門裡的人異常蒼白的臉,好像剛睡醒還表情木着,半睜着的惺忪的睡眼。
目光下移,看到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有些褶皺的羽絨服,以及光着腳踩在大理石瓷磚上——
頓時甯遠猜出了個大半。他推開葉展,将行李箱提進門檻,關上了門。
“你昨晚上睡哪兒着?”甯遠緊抿着唇,拿了雙拖鞋丢在地上踢給他,“是又想進醫院了?這麼涼的天兒,鞋都不穿?”
腦子還沒完全開機的葉展回過神,攢眉看向他身後的行李箱:“你這是……什麼情況?怎麼一大早就……”
“還一大早,好好看看現在幾點了。”甯遠冷聲道,也換了鞋走進來。
葉展這才看到他手裡提着裝了菜的紙袋,正徑直朝廚房走去,“從早上到現在給你打了一萬個電話一直關機,還以為你死家裡了。”
葉展愣了愣,轉頭看向扣在茶幾上的手機,回想起昨晚睡着之前手機屏幕一直沒熄過,“哦,沒電了。”
……藥效有這麼強麼?葉展按着太陽穴,感到腦子還暈暈的。
他上一次吃這個劑量的安眠藥,還沒這麼大的反應。葉展擡手按了按胃,歎了口氣,看來如今的身體狀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糕些。
“堰城分局的溫隊和一紹他們最近也要住員工宿舍。他們帶了不少人過來,宿舍不夠。”
甯遠在廚房裡邊洗手邊說,“我被冷隊掃地出門了。他讓我給宿舍讓出來,跟你到你家擠擠。”
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他說的話大部分屬實——分局的溫雨的确帶了他們的技偵組不少人過來,宿舍也确實不夠,但冷藤一開始并沒想把甯遠趕出去,是他自己主動提的。
當時洪一紹也在場。洪一紹剛提出他可以和甯遠擠擠,甯遠當即拒絕:
“宿舍就一張床還那麼窄,咱們倆大男人睡一張床成何體統?”
他又說,“我甯願住葉展那兒去,好歹他家有空房,犯不着和男人睡一張床。”
甯遠瞥着洪一紹盯着自己那殺人的目光,兩手一攤,非常坦然道:“當然,你要是個女的,我可以考慮。”
正忙得焦頭爛額的冷藤被吵的頭疼,不耐煩地打斷他,“那你就去跟葉展住吧。趕緊收拾東西滾,把宿舍騰出來。”
此刻,在廚房裡系着圍裙的甯遠想起當時洪一紹臉上那五顔六色的表情,幾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門外的葉展一直沒出聲兒。甯遠從廚房探出頭,看到一手扶着牆、還站在玄關的葉展,皺眉:“怎麼,不歡迎我?這是冷隊要求的——你總不忍心我睡大街吧?”
甯遠的目光越過葉展,看到客廳沙發上微微凹陷下去的一塊兒,以及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眉頭擰得更緊了:“你昨晚,睡在客廳?”
葉展沒直接回答他的話:“你就不能住酒店?”
“我可沒你們姓葉的那麼有錢。”甯遠一哂,白了他一眼,“況且小葉之前說了,正好讓我看着你點兒。”
聽到甯遠提小葉,葉展再度蹙了蹙眉。
昨晚又把資料看了幾遍,葉展幾乎可以确定,秦淮和五年前的槍擊案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而秦淮又是長江商會的人。
那他和龍飛……
“别又忘吃藥了,這不比住宿舍,你在家裡出個啥事到頭來他還要怪我……”甯遠還在絮叨。
“行了行了,沒說不讓你來。”
葉展打斷他,滿臉疲色,随手朝卧室的方向一指,怔忪道:“随便挑一間住吧。都是幹淨的,打掃衛生的阿姨前兩天剛來過。”
甯遠聽出他虛弱沙啞的聲音,倒了杯溫水,又開始語重心長數落他:“你說你現在這樣兒,能讓人省心點麼?這麼冷的天,就算開了空調也不能啥也不蓋直接睡沙發吧?……”
多大個人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顧别人倒是有一套——心理咨詢師的破職業病。
甯遠在心裡冷笑,瞅着他那氣色非常差的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甯遠時常覺得這人壓根就沒把他自己當成人類看待過。突然他也想起小葉,道:“話說葉展,小先知家到底是幹啥的啊,他真是長江商會的會長?”
太年輕了。甯遠心道。堰江市規模最大、涉獵領域範圍最廣的商會——赫赫有名的長江商會,連甯遠在淮口時都有所耳聞。
當然而然的,水也相當深。
此刻姓葉的這個家族在甯遠心目中已經是個神秘組織的形象了。不僅家世顯赫,人一個個還都是神棍。神經兮兮的。
“對啊,”葉展道,他看着甯遠眨眨眼,“長江商會是小葉父親——也就是我堂哥葉方舟在世時一手創立的。”
葉展想了想,又道:“非要說的話,他應該算長江商會的本家少爺。”
“雖然後來我堂哥過世後,會長暫時由他妹妹,也就是小葉的姑姑葉敏接任,但……”葉展話說着說着語氣低落下去,眼裡浮現幾分哀傷,“她後來也去世了。”
“葉小山,你見過的,小葉的表姐,就是她的女兒。”
甯遠聽得一愣一愣的。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小葉他媽媽呢?”
葉展聲音更低了:“走在我堂哥前頭。”
聞言甯遠直想抽自己嘴巴。他回想起那鬈發青年病态蒼白的臉上,總是帶着的若無其事欠揍笑容,突然對葉淨月換了種看法。愣愣道:“原來小葉這麼慘啊。”
哪怕是身份貴重的商會少爺,小小年紀身邊一個個親近的人就相繼去世,還能保持這樣沒長歪已經不錯了。
甯遠重重點頭,頓時覺得葉淨月也沒那麼欠揍了。
“不過還好,這些年有羅夏一直陪在他身邊。”葉展像是看出了甯遠的想法,拍拍他的肩,寬慰一般說道。“那時候我還沒手術,要不是身體原因,我也想多關心關心小葉。”
聽到葉展提他自己,甯遠的注意力跑偏了,好奇問他:“你那時候不是還在省醫科大讀博麼,你和羅夏是同學——你那時候,是不三天兩頭的跑淮口住院?”
“算……是吧。”葉展點頭,表情有點不自在,“也沒三天兩頭……”
“我知道了,”甯遠想起他和羅夏聊過這,羅夏曾經告訴他葉展甚至有一個學期隻有期末考試回堰江來了一次。“你不是來回跑,是壓根兒就紮在淮口醫院裡。”
甯遠打量着他,啧啧道:“先知,你說就你們姓葉的這身體素質,還一天到晚作死,能活到今天真是運氣……”
葉展不說話了。鐵着臉抿緊了嘴唇,朝他翻了個輕微的白眼。
甯遠瞥一眼葉展難看的臉色,切了聲,轉身進了廚房。
葉展的頭疼還沒緩過勁來,他歎了口氣,回到沙發前坐下,給手機充上了電。
幾乎在開機的一瞬間,手機立刻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