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嘗了一口,又兌了點冷水。水溫偏涼,是最适合服藥的溫度。随後朝甯遠走來。
“來,把藥吃了。過一個小時應該肚子就不疼了。”
甯遠搖頭。“用不着。我不吃。”
葉展愣了下,好笑地解釋道:“放心,我給你吃的不是止痛藥。”
“我不是那個意思……”
“乖。”葉展摸摸甯遠的腦袋,像哄小孩兒那樣溫柔。嘴角卻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捧着藥的手朝他眼前伸了伸。
甯遠直冒冷汗:完了,裝過頭了。
甯遠看着面前的人帶着人畜無害的微笑的臉,心生一種恐怖之感——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被醫生溫柔哄着哄着,然後突然被狠狠紮一針的支配感。
沒辦法,隻好硬着頭皮接過來,皺眉就着水一口咽了下去。
甯遠頓時被苦出痛苦面具來:那麼幾個不起眼的棕色小藥丸後勁竟然這麼大,他喝完了一杯水喉嚨裡都還滿是苦澀。
“咳咳……你給我吃的什麼……”
葉展接過空杯,轉過身的一瞬間,臉上露出計謀得逞的笑來。
——我讓你裝。
其實葉展給他吃的隻是幫助消化的保健品。這還是當初他出院時,甯遠擅自跟醫生商量着給他開的中成藥——葉展當然知道這玩意有多苦。
好好感受一下吧。葉展背對着他,越笑越開心,強行壓着嘴角:“中午和晚上都得吃啊。良藥苦口。”
……
“我的神仙啊,别折磨我了——”
甯遠欲哭無淚地掐着脖子連連咳嗽。立刻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又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依舊沒能徹底咽下去喉嚨裡那股難忍的苦澀。
“我投降,我投降好吧,你赢了,我的祖宗!!”
甯遠舉起雙手轉過身,瞧見抱着雙臂,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葉展,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瞬間嘴角一平,有點不服氣,“你咋知道……我是裝的?”
葉展搖搖頭,笑而不語。從口袋裡掏出顆糖,慢悠悠剝着糖紙。
“這更加不能說明你……醫術高明。萬一你詐我的呢?”甯遠走近去,捏了捏他的臉,不服氣道。
葉展拿糖堵上他的嘴,隔着衣服拍拍他的肚皮,“你昨晚上吃多了倒是不假。放心吧,我給你吃的是幫助消化的藥,沒毒。”
甯遠咬着糖“切”了聲,沒說話。心裡卻有點洩氣:到底還是玩兒不過這先知。
葉展看向落地窗外的黎明:東方破曉,天要亮了。
清晨的渝州大霧彌漫。他們的酒店臨江,江對面林立的高大而密集的樓宇間,萦繞着江面上升騰起的霧氣。有些甚至看不到樓頂。
經過這麼一折騰,本就精神不太好的葉展眼皮又開始有點打架,他朝床邊走去,疲憊道:“我還有點困,你昨晚也沒怎麼睡,再去休息會兒去吧。”
甯遠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誰才是真病人。皺起眉:“你還能睡啊。”
“困。”葉展已經躺下了,側過身看着他,“你也快去睡會吧。”
甯遠遲疑片刻,回憶起昨晚葉展從床上滾下來一事,脫口而出:“我想睡你這張床。”
“?”
“靠窗,風景好。”甯遠脫掉外套,推了推葉展,“朝裡讓讓。”
“……”葉展哭笑不得,但沒說什麼,身子朝牆邊靠了靠給他讓位置。
“你還是墊兩個枕頭在背後靠着,别平躺着睡,會感覺舒服些。”葉展抽起自己身後的枕頭給他,“也不完全是裝的。确實是有點難受的吧?”
甯遠一怔,可能是渝州的飯菜吃不慣,昨晚肚子是有點不舒服。不過早就沒什麼事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怎麼看出來我裝的啊?”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省醫科大的時候輔修過中醫學。”
葉展側過身,支着下巴笑看他臉上震驚的神色。“不過我學的那點兒,連點皮毛都算不上碰着。最多算比普通人稍微多懂點。”
“你咋會想到去修中醫啊?”
“還說呢,當初要不是羅夏非拉着我陪他去,我才懶得學這個。”
甯遠一嗐,倒也是,這神仙咋看都不像是個熱衷養生的人。
他照葉展說的用了兩個枕頭墊在背後靠着,腰腹确實舒服了不少。
“哎,你還别說……?”甯遠剛一扭頭,見葉展側身閉着眼睛,半個肩膀還露在外面,就已經又睡着了。
無語。甯遠實在無法理解一個醫學生,怎麼能把自己的身體折騰成這樣。顧别人倒是理論一套一套的。
甯遠歎了口氣,替他把被子蓋好。
-
【堰江市公安局】
“陳局。”
汪尋語氣為難,眼神心虛地掃着地面。
“怎麼,他還是不肯簽字?”陳永淡淡道,頭也沒從電腦屏幕上擡起來。“沒事,直接拿來,我來簽吧。”
見汪尋半天沒動,陳永終于将視線投向他,頭沒動,隻是将眼珠慢慢轉向他:“怎麼了小汪,如今我說話都不管用了?”
段清之案,司沉案,陳楚生案,葉問水案。
“陳局,冷隊他……”
陳永打斷他:“就這樣。明後天我不在局裡,到時候手續下來需要我簽字蓋章不方便。既然陳楚生為葉問水所殺、以及葉問水自殺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實,多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等分局那邊的報告交過來,到時候直接移交總隊就行——對了,小邢的抽調報告,江甯那邊,南陽分局的顧局已經批過了?”陳永問。
汪尋點頭:“……是。”
陳永眯了眯眼,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今天白天,她和溫顧問交流的怎麼樣?”
汪尋愣了下,搖頭,“今天上午溫顧問不在。早上分局的溫隊還給冷隊打電話,冷隊說他上午請假了。”
“哦,那就下午。”陳永點點頭,“趕緊一讓小邢和分局盡快,把彙總報告給我交上來。”
……
嶄新的白風衣。
粉襯衫,灰圍巾,黑手套。
幹淨柔順,還散發着芳香的中長發。
淡黃色鏡片的巨大圓框眼鏡,靜靜擺放在旁邊的櫃子上。
看着鏡子裡嶄新的自己,朝他的臉咧嘴笑了一笑。
靠左邊嘴唇下,那顆淡淡煙灰色的痣随着他唇角微笑的弧度上揚。
鏡子裡的男人容貌美麗,氣質典雅,雌雄莫辨。
他出神地盯着鏡中人那雙秋水一般潋滟的眼睛:它異常驚豔,好像蒙着一層霧氣般,煙波浩渺。
看了半晌,他終于拿起放在旁邊的碩大圓框眼鏡戴上。
沖他輕輕“啧”了聲,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捏住全身鏡的邊緣,随後指尖突然用力。
咔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