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市-别來咖啡館】
溫疏風摘下眼鏡,眼睛緊閉着揉了揉,又很快戴上才睜開。
露台上的風很大。葉展感到自己被烈酒灼傷的臉頰經冷風一吹,針紮一般刺痛着。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溫疏風蹲下身,開始徒手撿拾地上的碎玻璃。
眼見着鋒利的玻璃碴子紮進他的手掌,葉展立刻起身,“你先别碰,溫疏風,你喝醉了。”
“你坐着,我來。”葉展從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他流血的手——也許是真的喝醉了,方才溫疏風撿玻璃碴子下手毫無輕重。
也可能這是他的借口。
葉展剛找了個垃圾袋過來,帶上手套準備撿地上的玻璃碴子,一轉身溫疏風人已經沒影了。
“你還好吧?”葉展走到門邊,望着包廂的洗手間方向喊道。
沖水聲裡傳來一聲“我沒事”。
待葉展收拾幹淨又過了好一會兒,溫疏風才推開玻璃門,一手扶着腰慢慢地走過來。
他扶了扶眼鏡,臉上帶着疲憊的笑:“不好意思啊。酒量不行,平時不怎麼喝酒,今年還是頭一回。”
他望着擦的很幹淨的桌面,葉展已經把酒收起來了。隻有一壺檸檬水,好像是熱的,在寒風中冒着幾縷熱氣。
“沒事兒,吐一下好多了吧。”葉展理解地笑笑,倒了一杯檸檬水遞給他,“溫的。我讓人加了蜂蜜,喝點吧,會舒服些。”
“謝謝。”溫疏風露出一絲苦澀的笑,“隻是這些往事啊,提起來怪讓人難受的。不喝點酒我壓根說不出來。”
葉展歎了口氣,理解地點點頭。
兩人沉默對坐着,吹了一會兒風。溫疏風似乎酒醒了些,他擡起頭,細細打量葉展:“你們來了有幾天了。先前一直沒見你們出門,怎麼了?”
葉展想了想,搖頭,“來渝州之前我感冒了吧,反正這兩天……總是很困,待在酒店睡大覺。”
“現在呢?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這不,才有精神出來轉轉。”葉展笑了笑,“不過這回感冒确實挺奇怪的,非但沒有以前大病初愈的那種疲憊,反而還挺精神的。甯遠都說我氣色好了不少。”
溫疏風眼神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那就好。”
葉展正巧撞上那抹視線。不知為何,葉展隐約覺出一絲不對勁,疑道:“怎麼了嗎?”
“沒事。”溫疏風移開視線,岔開話題:“故事基本講完了,你可以開始問正事了。”
他恢複了淡然的微笑。除了臉頰上酒精帶來的潮紅還未完全褪去,一如葉展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模樣神态,溫潤儒雅。
葉展看着他淡黃色的鏡片,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你的問題,或許我可以嘗試去幫你解決一部分。”
“你既然調查過我,應該知道我是個心理咨詢師,精神科醫生。”葉展很真誠地看着他,“與其這樣日複一日痛苦下去,不如找些辦法,多少去嘗試一下。”
聞言,溫疏風短暫沉默。
眼底似乎閃過片刻動容,但很快就消失殆盡。
——顯然他聽明白了葉展指的“他的問題”是什麼。
“不用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了。”溫疏風淡然一笑,推推眼鏡。“現在不是時候讨論這個。還有要緊的事就在眼前等着你來解決,刻不容緩。”
見葉展還遲疑着,溫疏風轉移話題:“剛剛在電話裡,阿妍說這把制式九二很可能就是三年前他們南陽分局丢的那把……”
溫疏風大緻把N2580的情況講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個叫寇正桦的江甯刑警,豈不是也極大可能和中棟集團有關?”葉展疑道。
“是。”溫疏風點頭,“但這個人……我不了解。等天亮了,我找江山問一下,他或許知道些什麼。”
葉展:“江山是什麼時候開始查中棟的?三年前就開始查了麼?”
“據我所知,明确公開的情況下,也就是近兩個月。”溫疏風想了想,“說起來也挺怪,上次打電話江山和我說,他們的顧局是突然把這個案子交到他手裡的,說一開始一直是經偵在查。”
“而且我認為……反正當年葉問水出事以後江山就升了正支,估計陳永以及中棟都被蒙在鼓裡。”他補充說。
葉展:“你剛剛說,早在那場火災之前,葉問水就已經在查中棟集團的事兒了?”
溫疏風:“是。可能因為那起陳年舊案的緣故,葉問水對中棟集團格外敏感,這才堅持要去查……我懷疑葉問水被開黑槍,也有這方面原因。”
葉展想起那份DNA報告,蹙眉:“你覺得,朱确知不知道朱江并非他生父,而是那個殺人犯朱勇?”
“摸不清。”溫疏風搖頭,“三年了,也就是先後出了陳楚生、葉問水的案子,我才能順藤摸瓜查到朱确頭上,這才終于把這些事聯系在一起。”
溫疏風朝後一仰,喃喃道:“三年了啊。關于那場火……我們終于有了點眉目……”
葉展明白了:“所以,那天你把我從審訊室救出來,是為了驗證你的猜測:陳永有沒有涉案嫌疑?”
“說到這,”溫疏風看他一眼,尋思片刻,聲音低了些道:“有件事我對不住你,葉展。”
“所以當時你一直追問我和朱确的關系,是在試探我麼?”
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話。
葉展很平靜地開口。
果然。溫疏風抿了抿唇,半晌才開口:“我主動和溫隊申請來市公安局,的确是想試探陳永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所以那天……其實是我主動向支隊,在陳永面前提起你受傷的事。”
葉展徹底驗證了他的猜想。
——難怪,自打溫疏風出現開始,陳永看自己的眼神就開始變得奇怪,并且暗地裡調查了自己那麼多東西。
溫疏風看着沉思中的葉展,幾番欲言又止。
最終隻說出一句:“對不起啊,害你被停職了。”
“我反而覺得你的做法是正确的。”葉展看着神色黯淡的溫疏風,真誠地說,“至少你替我證明了我的推測,方向沒錯。”
“真的,我以前從來沒察覺過,陳永居然能和中棟集團扯上關系。”葉展将凳子朝他挪了挪,“再說了,你說的全都是實話,而你也是想查清火災的案子……你沒做錯什麼。”
葉展手搭上他的肩膀,寬慰道:“況且,你早就多次提醒過我會有危險,是我自己不聽勸還跑出來……倒是給你找了不少麻煩,害得你和你弟弟冒這麼大險,更别提還救了我兩次。”
聞言,溫疏風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睫毛在眼睑打下一片陰影,看不清神情。他說,“謝謝。”
葉展:“而且吧……其實在這之前,我也隐隐約約覺得陳永有點不對勁。”
葉展回憶起那天早晨,在隊長辦公室時陳永對他說的那些奇怪的話。“這麼一想,他其實早就試探過我,隻是沒方向去查。”
“包括我們堰江的報廢槍支q1902,至今沒有下落。我懷疑這也和他脫不了幹系。”
“q1902我倒是真不了解。等明天阿妍到局裡去,看看情況再下定論吧。”溫疏風看了看時間,“時候不早了,不然你先回去?”
“甯遠這麼久都沒給你打個電話,你再不回去……他該醒了吧?”溫疏風終于有心情來打趣他,一針見血:“你給他下了多少藥啊?什麼藥?”
葉展失笑:“沒啥。就一點點,我平時失眠吃的藥,很安全的。”
溫疏風:“走吧,我送你出去,到路上打車直接到酒店門口……那邊是鬧市區,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葉展略驚訝:“東風區巷雖說不在市中心,但好歹也是渝州市區。你至于這麼緊張麼?”
“當然至于。”溫疏風把槍揣進兜裡。“東風區巷這一片不太平,你可能不清楚,這一片是渝北的灰色地帶,不少披皮公司注冊地都在這。像什麼,永勝置業之類的,明面上是房産中介公司,背後幹什麼生意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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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酒店。
葉展刷了卡,小心翼翼關上門盡量不發出聲音。輕手輕腳走到沙發前——
屋裡一片漆黑。沙發上的甯遠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沒動,毯子蓋在身上,睡得很沉。
葉展開了一盞最暗的燈,動作迅速地收拾幹淨桌上的飯盒,把牛奶倒掉。
葉展回到客廳,輕手輕腳走到沙發前在甯遠身邊坐下,蜷起腿靠在他旁邊。
本來晚上就沒吃幾口飯,方才喝的酒讓葉展很不舒服,胃裡像灼燒一樣一陣陣地痛。
雖然喝的不多,當時也不想吐,但畢竟很久沒碰過酒,也沒提前吃藥。葉展閉着眼睛,感覺呼出的鼻息還帶着酒氣,頭暈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