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锔完，趙五以辦理字号之事将莫少謙叫走了。

浮梁縣隻是一個縣城，在縣衙登記之後還需去府城窯務司辦理，過程雖不至于繁雜，但中途需經多道官員手續，如果沒有熟悉此事之人作為中人，自己去辦理費時又費事。

于是一家人商量，準備找個中人去辦理。

趙五和莫少謙說的就是這尋找中人的事。

兩人走後，剩下的人一個一個排着隊試用弓鑽，用完之後“客戶”反映極好。

在此期間，莫驚春帶着一個樟木箱子回來。打開箱子，裡面是半個破損的圓肚子瓷瓶，還有就是十多片碎瓷片。

“阿春，你這是要修這個？！”

莫失讓略帶吃驚的問道。

莫驚春點點頭：“我想試試修複這個膽式瓶。”

一邊說她一邊取出碎瓷片，先将碎瓷片一片一片的擺放在桌子上，最後才小心的将破損的圓肚子瓷瓶拿出來放在桌上。

“阿春，為何要修這件？！”莫失讓很奇怪。

從破損的圓肚子瓷瓶和碎瓷片的形狀來看，這應該是一個膽式瓶，而且還是一個繪着雪梅的彩繪膽式瓶。

膽瓶下半部分雖然也有裂痕，但還算完整，可上半部分完全碎裂，盡管所有碎片還在，可修複起來難度很大。再加上上面還有彩繪，如果锔釘和彩繪無法相得益彰，隻會畫蛇添足。最後就算将整個膽瓶修複好，也不過是白白浪費時間，甚至可以說是多此一舉。

“爹不是說了要将锔瓷手藝作為咱家的當家手藝嗎？！所以咱們去集市，說是賣锔器，但實際賣的是咱家的锔瓷手藝。既然要賣手藝，那自然要拿出真本領，簡單說就是要有個可以展現咱家锔瓷手藝最高水平的锔器作為招牌。現在咱們锔瓷，爹你擅長鑽孔和做锔釘，哥按锔釘是一把好手，姐和娘心細，最後補漏做的最好，咱們一家齊心合力為這雪梅膽瓶續個命，到時候去集市的時候帶上給大家看！”

莫驚春詳細的說了自己的計劃，至于她自己，原來就是修複師，可自己誇自己，總是不好意思的。

“續命，說的不錯，爹，我看不如咱們就叫續物齋。”

不知何時，趙五和莫少謙兩人已經回來了，因地方不大，兩人與衆人隔了個架子，也因此莫驚春沒注意到。

此時，兩人正從架子後邊繞出來。

莫驚春此時卻在細細品味“續物”兩字。

“哥，續物這兩字，妙計。但齋字，文人多用，我覺得反而讓‘續物’落了塵俗，不如用‘山房’二字。泥土本為山骨，瓷器又以泥為胎，以山房作山骨容身之所，終經烈火成器，流傳于世。”

“山房，續物山房，真好聽！”

莫戀雪第一個同意。

“一取一舍間，見山仍是山，半泥半器中，觀房已非房。續物山房，妙極！如此這般，字号不如取一個單字‘屾’，兩山并立，山外有山，取土于山，化山為器，既喻窯火如山脈般亘古不息，又暗合制器之道——一重土石成胎，二重烈焰生魂，雙山相疊，方顯樸拙與靈韻，又暗含山水自然天人合一之境。”

清冷的聲音回蕩在鬥室之内，所有人都被震的說不出話，就是站在五千年曆史巨人肩上的莫驚春也不得不說趙五這“屾”字号取的太好。

“小五，這個‘屾’字真好。阿謙，你要多跟你表哥學學，好好讀書，好好讀書。”

莫失讓從震驚中回過神，盡管趙五年紀比自己小許多，可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敬佩。

“謙自然以趙大......表哥馬首是瞻。”

“什麼趙大表哥，阿謙，你怎麼也和阿春學。”

“謙之過，還請表哥包涵。”

莫少謙沖着趙五拱手，就算被親娘劉氏吐槽，也雙眼明亮。

莫驚春看着突然對趙五極為恭敬的親哥莫少謙，漸漸皺起眉頭。

夜半，月明星疏，姐姐莫戀雪均勻的呼吸聲從旁邊床鋪傳來，時不時的還夾雜有一兩聲笑聲。

莫驚春翻來覆去睡不着，最終決定再去看看那隻待修複的雪梅膽瓶，結果沒想到手工坊居然有燭光。

以為是莫少陽，結果透過微微開啟的窗戶，莫驚春看到裡面锔瓷的是趙五。

男人此時并未如平日那般易容，本就俊逸無雙，此時冷靜自持的面孔配上極端認真的神色，讓莫驚春看的入了神，怪不得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

這麼一恍神，就多站了一會兒。

“看夠沒，看夠就進來。”

看的專注的莫驚春趙五的帶着戲谑的話瞬間驚醒。

被本人現場抓獲，莫驚春有點不好意思，進了屋，也隻站在距離趙五三尺的地方。

“你來看看我做的如何。”

趙五再次說話。

莫驚春不想過去，但腳步已經聽話的上前了。

“你手真穩。”

本來打算低眉順眼的應付一下，結果看着趙五精準地在瓷片上用最小的弓鑽，鑽出幾乎看不見的小孔時，莫驚春不由得驚歎出聲。

趙五側頭看了眼莫驚春，“習慣了。”

“習慣什麼？”

莫驚春一時有點懵。

停下手中的活兒，趙五擡首正眼看她。

“習慣殺人。”

莫驚春正伸手拿鐵剪準備幫趙五剪锔釘，聽到這話，剪子差點戳到手指。趙五卻突然笑了，那笑容竟有幾分少年般的頑皮。

“開玩笑的。小心些，别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