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總是享有特權的,像蒙洛太太這樣的絕代佳人更是理所當然地被人們認為可以享受各種特權。
而在她生日這種重要的場合裡,她自然要享受特權中的特權,盡管時下最流行的生日宴會的流程是應該起碼要在跟丈夫共舞之後再接受幾位男士的邀請同舞幾曲,但既然宴會的主人是蒙洛太太,那麼她對跳舞毫無興趣也沒人會說出什麼來。
她微笑着地跟來往的客人寒暄着,今天的生日宴,主要招待的都是蒙洛家的客人,而她要接受的,也是作為蒙洛太太需要接受的祝福與做出的應酬。
而蒙洛先生,就像他計劃的那樣,在這個屬于妻子的日子裡,達成了作為蒙洛太太的一件不可或缺的重要裝飾品的要求。
蒙洛太太挽着蒙洛先生的胳膊,與過來問好的蒙洛家的朋友們寒暄着。并不是蒙洛先生的錯覺,顯然,他的太太對于家裡這些新朋友老朋友,已經比他熟悉的多了。這對蒙洛先生來說簡直太棒了,曾幾何時,他是多麼希望如果自己一定要結婚,能有一個把無聊的人際關系全都替他打理清楚的太太,但偏偏這類女性,在作為妻子方面大多十分無聊,他是多麼的幸運,能擁有這樣一位有趣而又能做一位好太太的女士作為太太呢?
想到此處,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愉快,對着妻子說起話來的口氣越發溫柔而深情,在旁人的眼裡,這對夫妻是如此的情投意合。
蒙洛太太從來不穿高跟鞋,從來不穿會露出肩膀的禮服,她穿着繡着花紋的樣式特别的,有着寬大袖子的袍子,袍子下頭露出更長的拖在地上的裙子。在正式的場合裡,很少有人能夠看到這位蒙洛太太走路的時候露出鞋子,她似乎習慣一種頗為平穩又輕盈的走路方式,她盤起的發髻上插着好幾個帶着流蘇的發簪,而她走路的時候,那些流蘇的垂墜甚至不會相互碰撞,甚至耳墜都不會晃。她并不按照這裡的規矩來,她有一套獨有的禮儀規範,但她無論是行禮方式還是應酬的态度,都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失理的地方。
禮儀這種東西,原本就是共通的,尊敬或者重視的态度,從表情神态與動作裡都可以展現出來,是提裙屈膝,還是揮手屈膝,又或者像這位蒙洛夫人一樣握拳屈膝,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蒙洛夫人理所當然地按照她所熟悉的禮儀規範來,那麼所有人自然要尊重她的習慣——又或者說,她無論怎麼做,都是合情合理的。她就是她,不需要為任何地方的風俗而改變,哪怕是她丈夫家鄉的習俗。
這也是一種美人的特權,換了别的太太,若是死活不肯融入當地的交際圈按照衆人的禮儀來做,十有八九是要被人們多嘴幾句的,可既然這麼做的是蒙洛太太,那一切都不是問題了!看啊,她行禮的樣子是那麼的行雲流水那麼的美妙無雙。這樣一位美麗的太太,她已經用她家鄉十分講究的禮節向你行禮了,你竟然要還無禮地要求她違背自己的禮儀習慣麼?
基于蒙洛先生年少時期的放蕩不羁,實際上,在他們的圈子裡一直有一種傳聞,這位蒙洛太太應該是被浪蕩的蒙洛先生從家裡誘拐出來的某個相對封閉的傳統家族的千金小姐。當然,既然這位大小姐對自己的過去從不正面提及,他們這些旁人也不好再去追問什麼。被愛情沖昏頭腦扔下一切與愛人私奔的千金小姐難道是什麼罕見的存在麼?至少她沒有所托非人——好吧,應該說他們認為,蒙洛太太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就夠了。
實際上蒙洛太太對目前的生活确實很滿意。
除去以她丈夫的能力也确實無法解決的思鄉之情之外,一切都很好。
可即便是思鄉之情這個問題,無論怎麼思念家鄉,在二選一的情況下,早已經沒有太多可以留戀的“故鄉”與目前充實惬意的生活比,她毫無疑問地會選擇後者。
她嫁給這個男人已經整整五年。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她還可以過得如此自由。在此之前,自從父親也離開她之後,她對人生最高的期許也不過就是在外祖母的家裡長到成年,按照外祖母的期待那樣成為表哥的妻子,然後跟着也算情投意合的表哥在那個狹小的榮國府裡,度過她的餘生。
是的,狹小,這是回首往事,她對那個家最大的印象。誠然那座府邸已經足夠豪華,但對她來說,所住的無非是那麼一間房子,就算整個院落可以供她散步,就算後來有個那麼一座大花園可以讓她們随便嬉戲。她也需要用最慢的腳步走着,才不至于一眼便把景色望到頭…除了到隔壁親戚家的府宅,她很可能一年都得不到一次一兩出門的機會。
而現在,每周出兩三次門的她,已經算是蒙洛家的交際圈裡最不喜歡出門的太太了。而自己的院子本身,就已經比外祖母家的整個府邸還要大上一圈了。
她對自己的丈夫是感激的。
她不敢想象,她在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如果第一個遇到的不是丈夫,而是其他的什麼人,又會是什麼結果…當然,這種假設的想法很少出現,她很清楚自己是因為一次離譜的許願來到這裡的,而自己的願望是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那個被雕刻的很像爹爹的菩薩顯然是靠譜的,決不會她扔到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面前。
這裡不得不提起這個林小姐在某些方面的自信了。她從不會因别人對她太好而惶恐,她打小就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哪怕是那種極其重男輕女的環境,父親對她的評價也是“賽過男兒”,她被父母養的嬌貴而矜持,從不認為這世界上有什麼她配不上的優待。隻是在離開了父母的日子,她一度不得不開始學着壓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