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所長被貓叫走後,剩下的兩人沉默了一會,甯誠有些局促地開口:
“抱歉……我不是有意想讓你生氣的,你願意聽我說一下我的事情嗎?”
暮時不太想說話,本能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他看不見,隻能僵硬地說道:“你說吧,我在聽。”
聽到暮時說願意聽他說話,甯誠笑得很開心。
“我啊,是個非常非常平庸的人。用家裡人的話來說,就是‘劣質品’,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無論是學習還是特長都沒有天賦,嘴笨不會說話,腦子轉得也慢。他們很失望,每次失望都會打我,吵架也會。我想,是因為劣質品不需要小心對待吧。
我每天都在想,為什麼這個世界不能隻讓有天賦的人出生呢?有天賦的人是貴重物品,所以會被小心翼翼地保管,生怕有什麼磕磕碰碰。
他們的生活一定很開心吧。不過,這樣也不全是不好的事情,至少還有人活得很幸福,這個世界就有存在的意義——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周末拿到手機的時候,我還可以看看小動物,看看其他人分享幸福的事情,這樣我會不自覺笑起來,會感覺輕松很多。
我有過一個很聰明的朋友。那個人什麼都學得快,也特别會說話。我也不知道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和我做朋友,但我很開心。
可是後來,那個人休學了,據說是精神出了些問題。我知道是因為戴亮橙色的假發片而被家裡人扇了耳光,十個,應該很重吧,最後半邊眼球破裂。
我手機裡還存着那個人最後能正常交流的時候發過來的消息——‘救我’。
當時是周四,我的手機在家裡人那邊,這個人第一個告訴了我,但我去了學校後,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聽見有幾個人在議論說:‘可惜了,成績那麼好……不過心理脆弱的人之後在這個社會本來就活不下去。’
原來我的朋友也是劣質品嗎?但我不願意這樣認為。他們說優勝劣汰,說自然選擇,我說不過,但我就是不想這樣認為。
所以我和他們打起來了。被通報批評後回了家,我又被家裡人打了一頓,很痛,具體記不清了,但是很痛。
就在同一天,我被那個奇怪的休息站召喚了過去。你送我到了這裡,然後我遇到了所長,祂告訴我這樣不對,并且甩給我了一大堆邏輯論證。
我沒聽懂,但是我很高興宇宙裡最聰明的人也認為我的朋友不是劣質品。祂說,生命不是物品,如果生命被放上價格天平,那麼所有人最終都會變成劣質品。
祂要阻止生命變成物品,所以我想幫祂。我非常非常敬佩這位所長,是祂給了我勇氣,讓我能堅信我的朋友真的不是什麼劣質品。
你送我來之前和我說過,你們尊重我的自由意志。所以不要擔心我,我很好,甚至比任何時候感覺都要好。我要活着,我想……努力去改變。
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接受這些疼痛的。說實話,我從來沒覺得,‘疼痛’可以是這麼充滿希望的事情——我承受的疼痛,或許可以減少别人的痛苦。
當我和所長這樣說的時候,祂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我本來還以為祂是什麼高科技機器人,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不太一樣的人類啊。”
…………
時間轉回到現在,暮時死死盯着所長,表情緊繃着:“你承諾它們的付出是有價值的,讓它們認為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價值,你有多少把握?”
“沒多少,事先就知道結果的事情不管叫什麼,反正不叫‘實驗’。我如果知道結果,就不需要進行實驗了。”
暮時擡起槍指向所長,诘問道:
“……那我問你,如果你最後發現你是錯的,你準備怎麼彌補這個爛攤子。”
她以為祂聽到這個問題至少要猶豫一下,沒想到祂歪了歪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我就自裁,不然呢?我為了消除異化,做了很多無法饒恕的事情,你看到的這個實驗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項。
如果解決不了問題,我還厚顔無恥地活着,那我就隻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生物而已了。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原諒我,隻有死亡才能證明我不是壞人。
我并不是想做這些事,隻是沒有任何人能幫我而已,你們都太笨了——無意冒犯,我僅僅是陳述一個生理性的客觀事實,我的生命結構就是這樣。”
關于“笨”這一點,暮時知道所長說的确實是管理局裡人盡皆知的事實。祂從誕生在低科技世界開始到進入宇宙文明隻用了二十八年,并且以一己之力推動了宇宙科技的發展。
所長走上前兩步,擡手将暮時的槍口向下壓了壓,語調平穩得毫無變化:
“如果你能讓智慧生命群體停止異化趨勢,我現在就可以停機給你看。我可能最終被證明為愚蠢、無知又無能,但我不是壞人。”
暮時怔愣了一會,皺起了眉:“那你的目的是什麼?滿足研究的欲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