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一會,鄭皇後鎮定下來。在這宮裡,她最不信陰司鬼魂之說。就算是懷甯真的回來了,她這副惶恐面目,恐怕也隻能遭人恥笑。
“蔡氏?姐姐莫要演戲,”鄭皇後冷笑道,“當年一把火,把陛下和我都吓着了,卻不知姐姐活着,為何溜出宮去,難道在外有了情郎,才故意金蟬脫殼,欺瞞陛下?”
時至此刻,她也不忘指責自己“亵渎天子”、“欺君”。
懷甯垂眸,臉色平靜,“民女确系青州人士,也是陛下所請神醫之女。不知皇後所言何意?”
反正鄭皇後沒有證據,再怎麼懷疑,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鄭皇後氣悶,還想說點什麼,祁迦引冷眼掃來,“方才皇後已經失禮,現在又過度揣測,是不是想來掃孤的興緻?”
他起身時,身影極高大。哪怕鄭皇後高髻上珠寶輝煌,也壓不過那氣場。鄭皇後畏懼,不得不解釋,“若她真是薛姐姐,臣妾不也是替陛下高興?”
“你真會高興?”祁迦引竟諷刺了句。
拂袖讓宦官李如海懷甯到配殿寫藥方。
怎麼聽鄭氏的口吻,若自己亮明身份,祁迦引會喜歡?懷甯都替鄭皇後好笑,她的命,在祁迦引眼裡,不過“以皇後規格下葬”的程度。如果真的在意,也不會任由大火燒了一夜,翌日才走到廢墟前。
她在火場裡,曾滿懷希望地,等了他很久。
懷甯走得不算快。卻意外于這兩年,鄭皇後和祁迦引的關系沒那麼好了。從進門到現在,都在跟祁迦引争吵。甚至愈演愈烈。聲音透過窗棂,叫人沒有辦法忽視。
鄭皇後不是為懷甯而來的,而是為她的親舅舅武安侯。
說這武安侯信了邪道,尤其喜愛一個給他煉丹的道士馬畔,但最近禦史彈劾,馬畔原名趙修慶,曾在祁迦引登基頭兩個月率衆造反,如今馬畔下了大獄,又有官員告訴祁迦引,馬畔是冤枉的,趙修慶早就伏誅了。那彈劾武安侯的禦史,居心叵測。
祁迦引遲遲不論罪,鄭皇後擔心禍及武安侯,急火攻心來吹他耳旁風。
“不論馬畔是否是趙修慶,舅舅也定不知情。他沒道理跟一個反賊勾連,陛下,難道你還不清楚我鄭氏的忠心嗎?”
祁迦引面無表情。鄭氏眼淚撲簌:“陛下好沒道理。當初那麼多人構陷陛下弑兄篡權,全賴我父親春秋筆法,幫陛下堵住悠悠口舌,兄長鐵血手腕,鎮壓惑衆之徒。如今我娘家出事,你就不管不問。别以為我不知道,都是韋貴人想害我鄭氏,陛下被她迷了心竅……”
“住口!”祁迦引臉色一沉,甩袖回眸,“孤縱容你,是看在你父兄的面子上。别忘了,你父兄如今能坐到這個位置,又是誰的恩賜?”
……
懷甯似乎聽到了鄭皇後倒吸冷氣跌坐在地的聲音,接着是垂心頓足,撒潑。不意外是假的,她離開巍巍皇城時,鄭皇後一直很得意,說祁迦引愛她。
沒想到那麼快,愛就衰微了。那個韋貴人,又是誰?
他身邊新人換舊人,換得可真快啊。
無數次午夜夢回,懷甯觸碰到祁迦引的胸膛時,總會感到安心和幸福。她曾以為那顆藏在胸腔裡跳動的心滾燙炙熱。可是,祁迦引沒有心。
……
懷甯開了方子回到殿内,鄭皇後已經平靜下來,眼圈卻是紅的。祁迦引的目光落在懷甯身上,卻流露出一絲興味。
懷甯以為,他還會再問她,能否解“千夜鸩”的毒,祁迦引卻沒有。他懶洋洋地。
“孤近來政務煩勞,病一時半刻也調養不好,神醫便暫時歇在青梧院,聽候差遣。皇後,此事由你安排。”
“陛下……”懷甯愕然。
鄭皇後也驚詫擡頭,對上祁迦引漆黑陰郁的眸,又沒了氣勢。剛才那場架吵得她筋疲力竭,身體還在發抖。
祁迦引又道,“神醫,還不謝恩?”
懷甯咳嗽了會,當下便想拒絕,但轉念又想,自己進宮也是要見德嘉太後,目的沒達成,走了也麻煩。
“民女遵旨。”她沒什麼起伏地應了句。祁迦引反倒是好奇了,藏在袖口後的手指,沉默地摩挲着玉扳指。
跟着鄭皇後去青梧院,半道皇後突然停下:“我知道你是裝的。”
懷甯看去,才發現鄭皇後的眼珠子陰森森,想必剛才在祁迦引身上受了不少氣。
“但别以為陛下留你在青梧院,是為當年的事情愧疚了,想你了。他如今寵幸的可是韋貴人,你娘家無人,突然詐屍讓陛下覺得新鮮又怎麼樣?你沒什麼籌碼能勾引他。”
兩年過去,宮中局勢确實多變。
懷甯不知,祁迦引在自己死後興緻不減,又納了個貴人韋氏。
永昌長公主的驸馬姓韋,這貴人韋氏,應該是驸馬爺的姊妹。聽聞韋氏嬌美,正是盛寵,可惜也沒有子嗣,不然位份還能擡一擡。
懷甯低笑了聲。
鄭皇後真可憐,看來祁迦引确實沒那麼愛她,她竟然還渴望對方一絲絲垂憐,跟當初的自己一樣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