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卻見瑞雪抖了一下。接着,周圍的宮婢全都俯首行禮:“參見陛下。”
懷甯擡頭,祁迦引竟然在不遠處。月色下一襲深衣,眸色幽邃,打量着她。看樣子已經打量一會了。
“神醫……很關心孤的身體狀況?”意識到她發現後,祁迦引眼中波瀾微動,走向她。
他确實在院子裡待了會。月色映照在懷甯的身上,勾勒出輕盈纖細的身段,帶着笑和宮婢說話。有種千帆過盡後的溫柔。
和他印象裡那位夫人不同。在阿稚殿那段時間,懷甯時常激動,當着他的面砸東西,大哭,争吵,言辭激烈刺人。
懷甯睫毛閃了閃:“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民女自然牽挂陛下龍體。”
更不像了,回答過分得體,帶點疏離的意味。他頓住腳步,皺起眉頭。
“本分?”
“那麼放火燒宮殿,假死逃脫,兩年不歸……也是夫人的本分?”祁迦引似笑非笑,注視懷甯眼睛。
目光凜冽又玩味,懷甯一時暗驚,後退了半步。
“民女……不知陛下在說什麼。”他實在太近了,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味。
沒想到祁迦引反倒又向前一步,幾乎逼得她要後仰。
有時候李如海挺機靈,像他肚子裡的蛔蟲。但言猶在耳,對面的懷甯表現又有些奇怪。
“陛下,您,現在是否太近了些?”懷甯有些受不住,索性道。
祁迦引仿佛才回神,冷冷笑了聲,将揉皺的藥方塞進她手裡,粗粝的繭子摁緊她手背,摁得懷甯生疼。
“不是夫人,這方子上的字迹作何解釋?孤可沒忘記,夫人的字,一向如此醜陋。”
逼仄又炙熱的氣息落下來,他還是慢條斯理地睥睨她,像抓住蛇七寸的獵人。
那便是他慣用的伎倆,就像曾經一樣,在她發現他和鄭氏互動親密時,激動得大叫、大哭,他卻依然堪稱冷漠地注視她,掙紮、扭曲,從一個高傲的世家貴女,變成一個隻知道控訴他的怨婦。然後被他輕飄飄指責,“任性”,“失了體面”,“用這些雕蟲小技,贻笑大方”。
他并不喜歡解惑式的詢問,确定答案來審判,才是他的作風。
懷甯心髒砰砰的跳,看着自己寫出的藥方。
很久了,他很少關注她。他怎麼還會記得,自己的琴技、棋藝都不錯,也就字和畫難登大雅之堂?
為了确認她的身份,才突然想起的嗎?
懷甯掙紮起來,祁迦引卻更用力,将她連人帶手腕都拽起來,拽得她腳尖離地。
“回答孤。”
……
祁迦引如今氣勢逼人,懷甯不确定他問這些話的原因,但也不由得猜測,可能是他對自己的謊言産生了冒犯感。她冒犯了他帝王的威嚴。
不論什麼原因,懷甯還能承認嗎?她和祁迦引,回不到從前了。
“字迹罷了,民女要看很多病人,寫得潦草很正常。”
青梧院是個私密的地方,沒有鄭皇後,也沒有韋貴人。倘若懷甯蹙起眉頭,和從前那樣可憐地哀求,再道明她三年不歸的苦楚。祁迦引不是不可以原諒。可她在否認。
祁迦引眼底的鋒芒一點點冷下去。
“還要玩到什麼時候,想測測孤對你有多少耐心?你認,孤尚且可以大度再封你夫人。”
他在說什麼?
懷甯睜大眼睛。難道她以為她不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稍稍施恩她就該收斂認錯了?也是,從前他也這樣,哪怕沒有封她為後他也這樣。
懷甯咯咯低笑起來,“陛下謬誤,民女何曾肖想過這些?斯人已逝,還請陛下節哀,不要因為誤會自擾。”
祁迦引臉色陰沉不定,半晌,甩開她拂袖而走。
“姑娘,您怎麼把陛下氣成這樣?奴婢快被您吓死了。”宮婢瑞雪吓得後怕地拍了拍胸口。
她還有半句話沒說,若是祁迦引真的惱怒,可以當場殺了懷甯。帝王有這樣的權力,何況祁迦引常年戎馬,戾氣更重。還是個弑兄殺父的狂人。懷甯為何不哄哄他?說不定,祁迦引一高興,就能賞她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懷甯還是沒什麼表情,扔掉手裡的狗尾巴草,“嘶”了一聲,才發現自己指尖早因為失神被草割傷。
“陛下隻是誤會了,等查清楚,就不會再追究。”懷甯目光暗下去,聲音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