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院冷下來。
祁迦引走了一會,懷甯才返回寝屋,簡單洗了洗傷處,歇下了。卻突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竟然說她“放火燒宮,假死逃脫”……可見确實沒有調查過阿稚殿大火的真相了。
想查不簡單嗎?隻要有人為潑油的痕迹,審問一下周圍的宮婢、小黃門,總能找到破綻。
可是他沒有。時至今日,鄭皇後肯定不會再留下讓人查出來的把柄。
懷甯把被褥拉過頭頂,黑暗籠罩下來的時候,似乎又看到了祁迦引那雙漆黑幽邃的鳳眼。
那麼好看,又那麼涼薄。
月色怎麼這麼亮呢?實在太過刺眼,刺得她眼眶有些酸。
……
翌日,祁迦引沒有傳召她到太極殿看病。如此過去兩三日,依舊沒有傳召,仿佛忘了她這号人。
可能想治她欺君之罪,卻意外沒找到證據,也可能找到了,但覺得不重要,就不為此浪費時間了。
在他奪權登基的路上,步步為營,哪怕不愛自己,也能冷着心血真切演繹。女人,懷甯,在他心底沒有那麼重的分量。
懷甯悶悶吐了口氣,把目光放到了東宮的德嘉太後身上。
德嘉太後今日興緻不錯,将前往宜春苑遊玩。太予令提前在水榭那邊安排了舞樂助興。懷甯背着藥箱出門,在東宮和宜春苑的必經之路徘徊。
沒想好見到德嘉太後該說些什麼,但姑母向來聰慧,應該知道怎麼辦。
她正思忖着,遠遠的,卻見到一座殿宇還在修繕,木匠、工匠、瓦匠們正在太陽天下忙碌。
附近堆了不少珍貴的楠木、白玉石料,還有馬車往來。懷甯突然想起來,張況說最近在幫着修繕豫章殿。
她踮腳努力地張望,試圖在那些灰頭土臉,五大三粗的木匠裡,找到張況的身影。
他那樣挺拔俊逸,在人群中應是極出挑的。
可為什麼,她看不到他的身影?
懷甯迷惑極了,繞過一個花叢,冷不丁前面旌、幡飄動,侍衛開道,一個熟悉的人影漸漸靠近。
“稀客。”轎辇上的人忽地嗤笑了聲,懷甯頭皮也是一緊。
怎麼又是祁迦引?
祁迦引坐在轎辇上,支着下颌,懶懶地掀起眼皮。懷甯本來想走的,念在他如今九五至尊,不得不停住腳步,施了一禮。
祁迦引便示意擡轎的官宦停住,從轎辇下來,行到她面前。
他今日穿的靛藍交領袍,外面罩着一件淡色直裾廣袖紗衣,簪發的玉簪兩側垂下二色交纏流蘇,看上去有一絲詭豔。
“陛下。”懷甯頭垂得更低。
祁迦引眼尾一揚,支起她下巴,迫使懷甯擡起頭,“怎麼,後悔了?前陣子拂了孤的好意,今日又攔在這裡故作偶遇?”
冷檀的氣息有些凜冽,粗礫的指腹,捏得懷甯的臉生疼。
懷甯杏眼瞪得溜圓:“陛下誤會,民女隻是不得陛下傳召,在青梧院待得憋悶,才出來走走。不知道陛下到此,驚擾陛下,這便回去了。”
祁迦引眸色微沉。
身後的中常侍李如海也是心驚,不知懷甯要做什麼。
那日從青梧院出來後,祁迦引立刻差他重新查了次懷甯的來曆。奇怪的是,蔡神醫的确育有一女,算年紀,和懷甯相仿。
物有相似,且懷甯和曾經的薛夫人性格不同。祁迦引得知後,竟推翻了桌案上所有的簡牍,久久不能回神。之後便沒有傳召懷甯看病了。
但不是沒有可能,是因為懷甯前陣子落了祁迦引的面子,他這兩天故意冷落她,給她點苦頭吃吃。
好在懷甯識趣,這會知道過來“撞禦駕”。李如海又暗暗點頭。
*
祁迦引的視線落在懷甯臉上,又移到她背的藥箱上,“随便走走,便全副武裝?正好孤這兩日不爽利,神醫何不跟孤過來,千夜鸩,也該好好治治了!”
不給懷甯還嘴的機會,他撇開手,回了轎辇。
懷甯不得不活動口唇,抵消下颌被掐的不适感。
祁迦引真是轉性了,越發愛和自己做對。怪也怪自己倒黴,怎麼料到德嘉太後會去宜春苑,就沒料到祁迦引也走這條路?
……
那夜祁迦引的話,還在懷甯頭頂環繞。她跟在轎辇後,刻意隔着一段距離。祁迦引看着前面小黃門的帽子,見不到懷甯的身影,頻繁地将視線扭向身後。隻是不管怎麼看,隻能看到懷甯素淡的發簪。
他眼色愈發陰沉,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