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甯還在向前走着,隊伍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她也跟着停下。
祁迦引道:“神醫可還記得這裡?”
懷甯擡頭,悚然後退了步。
長信宮,阿稚殿。
他竟然把自己帶來了阿稚殿。
祁迦引的眼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冷笑道,“知道孤前陣子為何對神醫不同嗎?因為神醫和孤死去的夫人長得一模一樣。隻是此地乃夫人的居所,神醫何故有此反應?”
“剛才起了陣風,吹起些飛灰。”懷甯睫羽閃動,咳嗽片刻,“民女有疾,受不得這些。”
“舊疾?”祁迦引收斂笑意,突然抓住懷甯的胳膊,走進長信宮。
他走得很快,懷甯根本跟不上,幾乎是被拖進去的。他行事實際如此,突兀蠻橫,罔顧她的心意。
“那麼,神醫可記得這裡?”祁迦引走進來後,總算停下來,指向院中一處假山。
懷甯這才發現,假山内有道暗門。
懷甯愣怔,“民女不曾見過。”
她說的是實話,在阿稚殿那麼久,她都不知道假山内有暗門。
祁迦引點點頭,卻又将她抵在石頭上,炙熱的氣息撫她的臉,“不曾見過?還是……假裝不曾?為了确定有人欺君,孤重新來這裡轉了一圈,方才見得這道暗門。難怪當初夫人連屍身都燒沒了,隻剩下殘破的衣冠。原來這條密道,直通豫章殿前的井口。”
他貼得太近了,轶麗的鳳眼鋒芒凜冽。
懷甯的心刺痛了下,為了證明她欺君,這兩天才過來?
“假如就像陛下猜的那樣,夫人逃了。如今陛下還有皇後,貴人,何必在意這些?”懷甯笑了。
祁迦引眼神微變,好一會,松開她的領口。
他沒有回答,懷甯卻能猜測出答案。可是她不是來和他争口氣的。
“斯人已逝,民女也不敢欺君,希望陛下能明察。若陛下不是為了看病,便放民女回去吧。”
祁迦引負手身後掰響指骨,沒有回答,走進阿稚殿。
……
阿稚殿如今竟然還有人灑掃,可能是因為,放一座被煙熏得黢黑的樓宇架子在這裡影響皇室威嚴,不得不修繕吧。
懷甯進殿的時候,才見祁迦引在點一根蠟燭,将那蠟燭放進旁邊的羊皮八角宮燈中。
分明的指骨勾弄着滾燙的火芯子,如同玩水,不怕燙似的。
“有一年,孤跟先帝、丹陽王去鎮壓叛亂的諸侯,在缺糧、缺人的情況下,苦撐了三個月。回到胤都那一天,迎接孤的,便是這盞八角宮燈。此燈為夫人親手所制,”祁迦引仿佛拉家常,跟懷甯聊起來,“孤隻是奇怪,本來燈被大火焚去一角,一直無人能補,怎麼如今又好了?”
懷甯這才發現,宮燈一角确實有人為修補的痕迹。
他懷疑自己的手筆嗎?
呵,她笑了下,走到了洞開的窗邊吹風。風的凜冽,能讓她不為此傷神生氣。
“民女不知,但若夫人真是逃出去的,就算回來了,肯定也不願意補燈。”
畢竟算算時間,那時候,祁迦引應該瞞着她,和鄭皇後交好。而她為了他能平安歸來,還當掉了所有陪嫁首飾,為他籌措軍費。
光是想,她便覺得齒冷。
“不願意補燈?”祁迦引皺眉。在沙場征伐多年,自然審訊過犯人,擅長察言觀色。
他看得出來,懷甯沒有撒謊。
環顧四周,大殿空洞慘淡,仿佛久居此地的人也無心裝飾一般。祁迦引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煩悶,掐滅了火苗。
“神醫,過來替孤診治。千夜鸩,倒是個好名字。”祁迦引終于不問了,靠坐在了殿中鋪着狐狸裘的大椅上,不知在想什麼。
他本來就是叫懷甯過來解毒的。
懷甯見他如此,想是信了自己的話,可能治好了就要放她離宮了,不禁松了口氣,過去跪坐于地,放下藥箱取出針灸。
這麼多天,他還是第一次提起千夜鸩,懷甯差點以為他忘了呢。
但就在她取出羊腸線的時候,手突然被祁迦引握住。他眼色深沉,仿佛燒起了某些隐秘的欲望,“神醫替孤診治的心倒是熱切,不如先說說,你打算怎麼治?”
懷甯試圖掙脫,他卻抓得很緊,面上洇着淺淡的笑意。
這家夥。是不是自己剛才取針取得太快,又叫他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