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貴人沖自己過來,像是想扇她一巴掌,想到什麼又克制住了,風風火火地離開。
懷甯睫羽輕閃,沒什麼表情。她其實不希望韋貴人那麼快出來,因為這樣,她就可以不那麼快面對祁迦引。站在殿外,就可以聽不到祁迦引和貴人的聲音,也許是調笑聲,或是别的,總之她不想聽到。
隻有在走出阿稚殿的時候,呼吸到這口新鮮空氣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活着。
她本覺得,傷痛已經過去了的。但在這裡再看到阿稚殿,又想起很多往事。她才發現很多痛苦的事情,不是在發生的那一刹感受最痛,而是像鈍刀割肉,随着刀子的深入,越來越痛。
譬如原來,她知道祁迦引封鄭氏為後後,還沒有那麼難受。
直到在阿稚殿久了,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祁迦引不會來了,再怎麼樣都不會像從前那樣對她好了,她才開始痛苦。越來越痛苦。
她如此熟悉阿稚殿的一草一木。本來想着,要不要把殿内外布置得漂亮一點,以後祁迦引想起她,會誇贊她的審美。她很用心地布置着,他沒來,鄭皇後卻過來了,說她的擺件規格越制,不僅讓人搬走了很多她喜愛的東西,還踩壞了她親手做的風鈴,罰她跪在殿中思過……
跪着很難受的。
那時候,祁迦引在哪裡?
火燒起來的時候,她以為隻要熄滅就可以了。可是打開櫃子的時候,她看到火災殘留的灰燼。廊柱上的新漆、燒幹的池水……
房梁、牆壁、地闆隐藏的黑灰……
哪怕被修繕過依然滿目瘡痍的阿稚殿,沒有哪一處細節,不提醒着她,她曾經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多麼的孤獨難堪。
這時候,祁迦引又在哪?
她有些暈眩,指尖深深地掐入肉裡。
“神醫,在想什麼?”祁迦引從殿裡出來。懷甯連忙錯開幾步,反被他逼到門後。
“陛下做什麼?”懷甯發抖道。
祁迦引漆黑的眼盯着她,笑了,“神醫不知?”
确實不知。他讓她滾的時候,她已經想走了。因為不能,所以煩悶。
祁迦引呼吸又急促起來,掐住她下颌,語氣森冷,“你到底在幹什麼?方才貴人欺侮你,你卻裝作泥人一樣,不顧旁人對你的折辱?”
冷檀的氣息很近很近,壓抑地感覺,幾乎讓懷甯不能呼吸。
他怎麼又在質問自己了,剛才不是無動于衷嗎?
懷甯真是太意外了:“陛下,民女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祁迦引再次抓起她的手腕,連眼睑下一滴淚痣都浸染三分薄怒,“夫人,你忘記了,你的生命線很長,和别人不同。孤說過,你會長命百歲。”
他之前打量自己的手掌,原來是在看她掌心的紋路。難怪如此胸有成竹。
“你為什麼不認?”
……
他原來發現了,還是帶着怒意讓她離開正殿。懷甯試圖活動自己的身體,卻被牢牢地圈禁。
那雙陰暗轶麗的眼睛,有着一種對她脫離掌控的困惑和不滿。這也正是這麼多天來,他索求的東西。
“陛下,”懷甯像飛蛾被蛛網纏住,卻努力地掙脫,“夫人去了兩年了,您真的記得那麼清楚?還是因為民女偶然和她相似,才拿着結論找證據?那麼任何人,都能找出讓你滿意的蛛絲馬迹。”
“孤沒那麼愚蠢。和夫人結發六年,對她的了解,比對自己更甚。”
懷甯心弦微動,“你說什麼?”
“孤了解她。”祁迦引冷哂,負手身後,骨節攥得泛白。
雖然設想裡并不該這樣,但他的确用盡過所有力氣手段追求她。暗中觀察着,四處打聽着,她喜歡的、畏懼的、厭惡的……他統統知道,連她不曾覺察過的細節,他都知道。
那場漫長的戲,說不清楚到底投入了幾分真意。
“但她卻不了解孤。”祁迦引轉過頭,“倘若她站在孤的立場,就應該知道,薛氏樹恩深厚,與太後榮辱一體,若她為後,會對孤做什麼?……她還會像看起來那樣,乖乖做個賢妻良母,還是把孤當成薛氏的傀儡,繼續對她言聽計從?”
祁迦引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些,懷甯愣怔,一時間四肢百骸都跟着冷起來。
“那麼夫人對陛下的情意,陛下一點也感覺不到?”
她像是喃喃自語。
“……那麼就像陛下說的那樣,陛下沒有錯的,是那位夫人錯了。她身居高位,依然居心叵測,明明知道自己的家族會給陛下帶來威脅,明明知道自己貪慕權勢和喜愛的嘴臉讓陛下厭惡,還為陛下沒有封她為後的事情怨恨怨怼。她如今不是死了嗎?她以後不會再跟陛下哭泣,也不會求陛下重新寵愛她了。陛下所求的不就是這些,陛下不應該高興嗎?”
懷甯努力睜着眼,隻怕閉上眼,會在他面前流露出些失态的樣子,“那麼陛下為什麼不高興?陛下還想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