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迦引最終坐了回去。高大的身形後壓,仿佛随時會撞倒背後的寫意山水屏風。
韋貴人見他如此,心也快跳出胸口了。懷甯這回答的什麼話?正常人不都該聽得出祁迦引的弦外之音,順着他的杆子爬,好求他垂憐?大好的機會在前,她卻想要出宮。
“陛、陛下,”韋貴人忙給祁迦引捏捏肩膀,笑容嬌媚讨好,“神醫跟您開玩笑呢吧,明明得見龍顔歡喜得很。不過也是,神醫在玉京開了幾間藥鋪,在宮裡難免牽挂,見陛下沒有緊要事,才惦着回去。陛下是最寬和的了,叫神醫回去料理些時日,有什麼要緊?”
祁迦引眉弓低沉,指腹叩着桌案,斜睨了她一眼:“藥鋪?”
玉京近年确實開了幾家名為“百草堂”的藥鋪,店裡不僅售賣藥材,還出售配好的丸藥。丸藥都是神醫親自研制,君臣佐使陰陽平衡,在坊間口碑極好。
懷甯意外于韋貴人的圓場,雖然她本意就是出宮,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得不應韋貴人的人情:“确實如此,還請陛下垂愛,允許民女回去。”
聲音有一點點沙啞。祁迦引心弦仿佛被什麼撥了一下。
曾經的薛夫人并不會配制丸藥,聲音也婉轉悅耳。可是她從來不會用如此平和、懇切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她最是心氣高,臉皮薄,随意兩句話都能聽出她的情緒。為何如今都面目全非了?
是否是他方才逼問太直白,才叫她才不願承認?回想這段時間,他的逼問确實都過分直白。
世家貴女,臉皮薄,逼得急了,說反話也情有可原。
祁迦引蓦然失笑:“原來如此。神醫治孤的頭疾有功,孤豈有不依之禮?倒也不必如此花枝招展來一趟,孤恩準了,許你出宮五日。”
他說着,還跟判官一樣從竹筒裡取了一支狼毫,擲在懷甯腳邊。
韋貴人被他的舉動逗得嬌笑:“陛下你太壞了,神醫又不是你的犯人,你給她扔監斬令做什麼?”
笑着笑着,她又撲向祁迦引的懷裡。祁迦引隻捏了一顆綠葡萄,放進嘴裡,眼神一寸寸越過懷甯,不無諷刺。
懷甯看見那狼毫了,眸光微微發顫。她不知道祁迦引是對自己方才的态度不滿,還是對什麼不滿,故意戲弄于她。
不過既然不悅,為什麼不直接将她掃地出門,偏偏隻許諾五日?他知不知道,他和韋貴人的笑聲過于刺耳?
昏君、妖妃!懷甯多想把着祁迦引耳朵大聲喊一句,可是她最終隻得壓抑着,還要故作鎮靜地謝謝他的恩典。
*
離開九華殿就舒服多了,懷甯左右看看,忽然聽到兩個宮婢争吵。
“拿這勞什子乳鴿湯來做什麼?娘娘現在能喝嗎?”
“李公公叫奴婢拿的,說貴人娘娘病中,正需要進補。”
“李公公?哪個公公送的也不能叫娘娘見着啊!罷了你留在這,但以後再不許了!還有鲫魚、豬蹄之類的湯水,見也别讓娘娘瞧見!”那宮婢罵了一句,拿過乳鴿湯倒進了附近的花叢。
避諱乳鴿湯,用濃烈的香料掩蓋氣味,推舉自己去接近祁迦引……懷甯心思微動。
韋貴人最近樁樁件件異常,都叫她聯想到一個驚詫的猜測。
可是那是祁迦引。她明明愛祁迦引愛得厲害,怎麼會鬧出這種事故?
懷甯越想越心驚,恍惚是不是自己猜錯了。轉身想回九華殿探探口風,卻因為九華殿裡偶然傳出的韋貴人的笑聲,一點點冷卻了心尖的熱意。
……韋貴人小産還是沒有小産,不都是她和祁迦引的私事,跟自己有什麼關系?沒關系的。和祁迦引有關的事,都該和自己沒關系了。
懷甯閉了閉眼,隻當什麼都沒發生,默默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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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忽然變得熾烈,祁迦引甩開笑沒笑樣的韋貴人,走到了九華殿正殿屋檐下。
他的視線正好追索懷甯離開的方向,見懷甯突然遲滞腳步,低沉眉弓下黑眸徹亮。
原先他總是為懷甯的許多表現恍惚,可是今日想通了她臉皮薄這點,豁然開朗。
還以為三年多能叫一個人改變多大,原來連臉皮薄的毛病都改不了。這麼快就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