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迦引沒有給懷甯辯駁的機會,放下車簾,走到了禦駕前。
懷甯身子又暈的厲害,張了張嘴,嗓子幹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祁迦引于是愈發自得。打蛇打中了七寸,對方當然不能再說什麼。
說到底,她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她習慣了。
懷甯倒是沒想那麼多,身子實在太虛了,慢慢地坐下來,方才祁迦引在的車駕内,團龍紋的織錦坐墊,小案上點着安神的龍涎線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難怪祁迦引說話颠三倒四,看樣子神志不太清醒。
李如海見祁迦引抛棄禦駕步行,匆忙來到懷甯身邊提點:“神醫,陛下這會怎麼又下車了?陛下剛剛喝了酒,再吹了風入了頭,回頭定會責怪你的。”
懷甯這才發現,馬車上是有淡淡的酒意,也是她很熟悉的松醪春。曾經祁迦引和部下宴飲的時候,最常喝的就是松醪春。
也就是那次,懷甯來給他送寒衣。他的一名謀士盯着懷甯足足盞茶的功夫,祁迦引視若無睹。
懷甯不禁閉了閉眼,心又鈍痛起來。
“是陛下自己喜歡。”
“陛下嘴上這麼說,心底肯定不是!神醫怎麼不機靈點?”
懷甯聽得他催促,愈發煩躁,竟然撩起車簾,搶過車夫的鞭子抽在馬屁股上。一時間馬兒長嘶,蹿出老遠。
“欸!欸!”李如海瞪大眼睛,疾步追上去,可是懷甯根本不給他機會。禦駕甚至呼嘯着從祁迦引身邊經過,氣流掀起了祁迦引的廣袖寬袍,并着好一陣風沙,吹得祁迦引灰頭土臉。
李如海心都涼了,不敢去看祁迦引的臉色。想必祁迦引嘴上說不想再和懷甯拱乘,心底也是在等懷甯就坡下驢,讓他再上去的。
祁迦引眨了半天眼睛才緩過來。懷甯居然當着他的面指揮他的人丢下他?
他攥緊拳頭,半晌卻是冷笑。
“也罷,她從來如此,喜歡和孤耍脾氣。以為孤就會妥協,和她共乘一輿?夜風清冷,孤正好醒醒酒!”
他竟然就這樣圓了這件事,李如海反倒想自扇兩嘴巴了。這可是足足二裡多地,搞什麼不好非搞這個,可憐他一把骨頭要走散架了。
*
懷甯看到薛府大門的時候,心情才緊張起來。本來也沒有提前通知父兄,誰知道祁迦引非要跟來?但願待會不要露餡。
薛府守門的福伯一見到她就愣住了,好在懷甯到的比祁迦引早,趕緊給福伯使眼色,叫他如此這般去通知父親薛景行和兄長薛謙璋。
懷甯母親病弱去得早,她是父兄一手拉扯大的。對于父兄的性子,她再了解不過。可是也太久沒見了,隻惶恐他們驚訝。
“怎麼,到地方了,神醫反倒不進去了?”懷甯忐忑的時候,祁迦引總算跟了上來。
他由着她撒氣。她當真一點不識趣,就這樣讓他生生地走。
祁迦引酒是醒了,但頭疾确實也發作了,站在風裡皮笑肉不笑,臉色是病态的潮紅:“還是,神醫近鄉情怯?”
“民女初次到此,怎會近情情怯?”懷甯心咚咚跳,臉上倒是平和。祁迦引的視線于是逡巡了片刻,可是就算把懷甯臉上盯出個洞,她也沒什麼表示。
他不禁眼神幽沉,越過懷甯入了薛府。
“不知陛下光臨,老臣有失遠迎。”懷甯跟在祁迦引身後,才到前院便聽得一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盡管她很想隐藏情緒,可是在父親薛景行移動四輪的素輿緩緩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眼眶依然熱了。
“父親……”她差點脫口而出。
薛景行也看向了懷甯,蒼老的手也是激動顫抖,半晌才回過神:“不知何事驚擾陛下,叫陛下深夜來此。老臣還以為,陛下這輩子都不會踏足此地。”
語氣并不恭敬客氣,反倒嫌惡得很。
祁迦引自封了薛景行太傅後,的确沒有踏足過薛府。最近一次見面,還是懷甯的“葬禮”,他以皇後規格下葬懷甯的衣冠,遠遠地跟薛景行打了個照面。
祁迦引倒是沒什麼惱意,負手身後意味深長:“太傅言重。孤不過瑣事勞煩,不曾得空。太傅今夜是否有什麼事,方便和孤對弈否?”
懷甯暗驚。他旁敲側擊的,想問什麼呢?
薛景行捋了捋胡須:“陛下來得不合時宜。老臣夜裡才宣了神醫治療腿疾。且老臣賦閑多日,家中并無閑資供陛下飲食。若陛下不習慣,老臣恭送陛下。”
這句話才叫祁迦引皺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