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呢?你又怎麼會勸說你媽媽離婚的?”林嘉燊對這個故事愈發感興趣。
“說來遺憾,我沒有遺傳到媽媽的藝術天分,越靠近她我越覺得自己卑劣,是她璀璨人生的絆腳石。但我媽媽很享受母女間的相處,她開始找回一些靈感,牽着我的手加入到她的創作中。這樣持續了好幾年,直到15歲那年我們完成了一副非常出色的作品,媽媽決定重返她的領域,約見了業内非常專業的策展人。”
梁臾止住話頭,忽然笑起來,問林嘉燊:“你猜那天發生了什麼?”
“策展人非常喜歡你們的作品?”林嘉燊随口猜測,“但這和離婚有什麼關系?”
“那天我媽媽沒有見到策展人。”梁臾聳聳肩,表情像是在說看吧,人生就是充滿遺憾,“那天我爸有個聚會需要攜伴侶出席,剛好和約見時間沖突,他專制地禁止我媽媽和策展人見面,一如既往地鄙夷輕視媽媽的作品,說它們是沒用的顔料和畫布。特别在他聽說其中有我共同創作後,說媽媽是母愛沖昏了頭陪小孩子玩耍,連藝術鑒賞能力都沒有了。”
林嘉燊一時無言。
梁臾繼續說:“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和他吵架,她的母愛不允許丈夫蔑視她的孩子。那天本來天很晴,陽光非常刺眼,争吵爆發的時候,我清楚地聽見了一聲驚雷,那之後好多天,不管是家裡還是外面都是下不盡的暴雨。我就是在那時候勸媽媽離婚的,媽媽下定決心離開,是因為她想把我們的作品展出。”
“可這麼聽起來,還是很酷啊,你主動跨出了那一步。”林嘉燊說。
“聽起來是我鼓勵媽媽找尋自我,其實隻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勸說中包含着私心。雖然我很愛媽媽,但媽媽的愛對我來說越來越沉重了,想逃跑的是我自己。”梁臾的語氣帶着哀傷,“所以有時候,推開或者不回應可能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回應感情,逃避也是人的選擇。”
“等等。”林嘉燊眯着眼,突然意識到什麼,“你繞了這麼一大圈,說了這麼多不會是為了安慰我吧?“
梁臾沒否認,“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具體情況,但或許這樣想你心裡會舒服一些。因為找不到合适的回應方式,所以回避了,算是沒有表達出來的愛?”
“謝謝你。”林嘉燊鄭重道,“聽你這麼說你和你媽媽還有哥哥感情都挺好的,平時應該聯系很多吧?”
“媽媽這些年變了很多,我們的相處找到了平衡,會在彼此需要的時候聯系。至于我哥嘛……”梁臾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的叙述,她低頭看了一眼,抿嘴笑起來,“我哥的電話來了。”
“我……”
梁臾打算起身找個别的地方和梁峋通話,林嘉燊卻突然站起來,“我去海裡遊兩圈,星星和月亮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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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燊緩緩走入海中,海水溫暖地包裹身體,他任由自己随着海浪輕輕起伏,感受着大海的呼吸,咕噜,咕噜,他耳邊好像又響起了梁臾甘蔗般清甜的聲音。
他花了很長時間反複尋求被愛的可能,他用盡全力想給自己營造被愛的假象,任何一點微末的線索都能在他心中搭成通天巨塔,但伸手一揮,巨塔轟然倒塌,一切皆是幻影,留下一行刻字:你媽媽不愛你。
但梁臾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把自己形容得卑劣怯懦,卻做了最坦蕩最酷的事情,她大剌剌地剖白自己,将林嘉燊的那些廢墟都裝進盒子裡。
她沒說出來的話是:你母親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個盒子永遠打不開了,裡面到底裝着愛還是别的取決于你自己了。
林嘉燊一頭紮進海水中,唇邊沾上鹹澀的味道,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甜蜜。
梁臾實在太美好了。林嘉燊想。
他沉進水中,無聲宣洩瘋狂滋長的愛意,直到精疲力竭。
林嘉燊拖着濕漉漉的身體上岸,發現梁臾倚在沙灘椅睡着了。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頭發卷着風輕輕搖晃,攪動星光落下的銀輝。林嘉燊俯身,看見梁臾紅潤晶瑩的唇,微微的菠蘿香甜氣息鑽進鼻腔。
他想吻她。
他們的唇越來越近,隻要再近一點,他就可以嘗到梁臾嘴唇的甜。
不行,不能這樣。
林嘉燊忽然頓住,後退兩步。他不能這樣,他不能讓梁臾犯錯。上次試探霍雲栖的照片沒有什麼效果,他現在不能逾矩給梁臾添麻煩。他們婚姻的裂隙,不該産生于梁臾這端。
林嘉燊清清嗓子,拍拍梁臾的肩,柔聲道:“夜裡涼,回房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