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幹幹淨淨。
左忌獨留帳篷中,呆立良久,才終于低頭,看了一眼那塊被他送出又索回的令牌。
左忌的手指輕輕摩挲着令牌上面日出東海,風起雲動的繁複刻紋。
細細體會着令牌上面,殘存着的,她的香軟體溫。
她一直貼身存放。
左忌便将那令牌狠狠按在胸口處,而後,直挺挺地仰倒行軍床上。
他的目的達到了,他該開心不是嗎?
左忌閉上眼睛,回想今日,孟春枝不僅見識了他的狠毒,也看清了他的混賬,他再也不是少女夢中那位能以五萬擊退胡夷十二萬的大英雄了。
她不會再為他茶飯不思。
也不會再因他愁眉不展。
她會嫁給這世上最有權勢,也最強大的男人,成為趙國皇妃。
這多好啊!
——而我左忌,八歲入獄、十二歲殺盡獄卒衙門,帶領其他犯人反叛落草,為寇九年,剛剛诏安……
他見過和經過的龌龊腌臜,是她做夢也想象不出的,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不知道拐了她去遠走高飛都意味着什麼?她不知道做賊寇的滋味,她是真正的金枝玉葉。
而他終其一生,拼到現在,也隻配做一個為她跑腿效命的臣子罷了。
她好傻。
她怎麼就看上我這個混賬了!
左忌氣得,一腳踢翻了茶幾又撞倒了支架。
帳篷塌了。
……
左忌從坍塌的帳篷裡站出來,第一句話便是交代張川:“去把土裡的孟岐華挖出來,告訴他,看在他妹妹替我拔毒的份上,我饒他一命。也不會将他的事情上告朝廷,讓他好自為之。”
張川扛着鐵鍬去了,距此不足一裡,一個重兵把守的地方,暗暗種了個人。他被捆了手腳,嘴裡塞了破布,土填埋到腰身處,露出的上身糊滿了蚊蟲,正被叮咬得直發瘋。
張川一來,周圍守着他的人都亢奮了:“三爺,主上怎麼說?”
“趕緊讓俺們埋全了他,回營地睡覺吧!”
“是啊蚊子太多!”
“閉嘴,主上說了,讓咱把這王孫挖出來!”張川說完一鍬下去。
“挖?”
“那不白種了嗎?”
“少廢話吧!趕緊挖完了趕緊回去睡覺。”
七鍬八鎬,塵土飛揚,不一會兒的功夫,孟岐華被挖掘了出來。
除去蒙眼塞嘴的布,眼睛有些發花,隻聽出張川的聲音惡狠狠地警告他:“算你走運!我家主上說了,這次饒你一命,你犯的事,他也不會禀告朝廷,你滾吧!有多遠滾多遠!再來搗亂,爺爺們絕不客氣!”
話說完,周圍的幾人揚長而去。
左忌就這樣放過了他?
說明左忌身中之毒解了!
誰給他解的?是小枝,還是劉娥?
他帶來的其餘人就算落在左忌手中,也皆不知道解藥的配方。
孟岐華自地上爬起來,因下肢麻木又摔倒,他滿身污泥,何其狼狽,蚊蟲也在耳邊嗡嗡念咒。
他心裡清楚,不論劉娥還是小枝,隻要知道他落在左忌手中,是一定會交出解藥換他平安的,真乃婦人之仁!
他更恨不得,他們都不知道這毒的解法,讓左忌跪過來隻能求他!也好過自己受盡侮辱折磨,還要接受他的憐憫恩赦。
他太大意,不擅長水戰就倉促布局,今日輸了,是教訓,更是奇恥大辱!
他左忌算什麼東西!是土匪、是賊寇、是陰溝裡的雜碎!僥幸打赢胡夷就敢登堂入室踐踏尊貴的劣徒!
我要把他的脊梁一節節砸碎,讓他知道何謂尊卑!
年輕氣盛的王族世子,踉跄起身,即便身邊再無一人追随,仍憑借胸中的執拗,跌跌撞撞,朝着張川等人的去向追尋,他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就算找到左忌蹤迹也無法拿他怎樣,但他就是要這樣走下去,根本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