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最終還是放棄了尋找。
他們說得對,自己隻聽見一段似是而非的對話,連對方的長相都不知道,甚至對方不壓着嗓音說話,她都辨别不出是否是當事人。沒辦法找。
她帶着點悲傷和無力走出餐館,不明白自己能做什麼。
幾人在陳阿婆家借宿一晚,本來想第二天見見未來的合作夥伴,許溪竹卻突然忙碌起來。三人隻好帶着“囚光”系列,趕在工作日前回了工作室。
臨走前蘇棠問沈林舟:“老大,你的‘困獸‘系列找到靈感了嗎?我似乎有點想法,但擔心太單薄了,支撐不起一件作品的态度。”
“不是沉疴痼疾的折磨才能擔起一件藝術作品的厚度,它同樣可以承載毫秒間内心世界經曆的一場超新星爆炸。想到就去做吧,不要怕。”
汽車駛離縣城,消失在盤山公路的轉彎處,沈林舟回到工廠,開始全身心投入“困獸”的征服。
他掀開蒙在陶塑上的苫布,胎體已初具獸形,脊骨卻詭異地反向彎折,仿佛被無形鎖鍊勒住咽喉。
這是“困獸”系列的第一件作品,沒有選擇繼續制作瓷器,而是回歸陶土,保留明豔的色彩和粗糙氣孔,使作品兼具生命力和呼吸感。他取名為“折頸鹿”——優雅靈動的生命被迫俯首,犄角刺破胸膛,連帶半截鹿頭埋入胸腔。
人們說它在無能逃避,反噬自己的生命。可它隻想真切地看看胸腔裡跳動的,是否還是屬于自己的心。
不夠,還缺點什麼。
他找來銅絲和鐵絲,截斷出不同長度,對折後直接插入鹿頭頂部固定。銅絲圈圈纏繞在鐵絲上,鐵絲高低錯落圍成一圈,如同一頂荊棘王冠。
接下來就是調整金屬氧化物配比,試色調釉,使陶塑呈現不同色澤。沈林舟一直忙到暮色四合,設置好電窯工作時間,将陶塑送入電窯低溫燒制,才顧得上回去填飽肚子。
車子走到半路,群山背後傳來隐隐的悶雷。
遠遠看見陳阿婆家門口聚着一小群人,陳阿婆被圍在中央,沈林舟眼皮一跳。
“阿婆,出什麼事了?”
“小沈啊你可回來了!今天有小孩在合作社後面放煙花,掉進庫房裡把完工的竹編和竹子全燒了!阿竹……阿竹帶人進山找竹子去了,眼看天要下雨,她的手機沒信号打不通。我擔心啊……”
“她們什麼時候去的,這麼大的事怎麼沒跟我說一聲,我回來幫忙啊……”零星雨滴砸落,沈林舟扶陳阿婆進屋休息,順便翻出幾件雨衣扔進車裡。
“我說你今天去工廠做陶了,阿竹說不能打斷你創作,就自己帶人去了。她們走了兩個多小時了,就是縣城東邊那座羊山。”
“好,我去找!您别擔心!”
幾位合作社的工友在家陪着陳阿婆,大家心中都焦慮。
近期竹編訂單暴增,還有一些是外地引入作文化交流展示的,幾個小時的功夫全燒成灰。哪怕許溪竹她們帶回竹子重新趕工,部分訂單說不定還是需要延期,又是一筆損失。
吉普車沖上羊山土路時,閃電劈開鉛灰雲層。
沈林舟猛打方向盤避開靠山一側路上的碎石堆,雨刷器刮出癫狂的弧度。
“許溪竹,接電話……”
他第十七次重撥号碼,從最初的不在服務區變為忙音。她們可能移動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但還是無人接聽。
急刹聲刺破雨簾,前方土路急劇收窄,車子過不去了。
他打開車窗向山上眺望,雨幕中忽然閃過幾點橘色反光——是挂在竹簍上的熒光條!
沈林舟抓起雨衣和急救包,看到後座放了許久的拖車繩,也一并帶上,跳下車向熒光條出現的方向跑去。
泥水灌進鞋子,斜坡上隐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叫喊聲,像被風雨撕碎的布條。沈林舟心中越着急,腳下就越容易打滑,幾乎手腳并用地向上爬。
半山坡上,許溪竹跪在泥地裡,用腰帶緊緊勒住小冬血流如注的大腿。高中畢業就進廠子打工的小冬剛過二十,最近來到竹編合作社幫工,男生年輕有力氣,能幫一群上了年紀的阿婆做些力氣活。
他們一行人進山找竹子,本來一切順利,卻偏遇上突襲的暴雨。
羊山陡峭,沒有可供行走的大路,都是些收竹人踩出的羊腸小道,下起雨來又陡又滑。
被暴雨影響了視線,加上還要攜帶笨重的竹捆,小冬不慎腳底打滑滾下山坡。
好在坡度不高,小冬翻滾兩圈就停了下來。然而他們下到坡底一看,才發現更嚴重的問題——坡底曾有竹子生長,但被人砍斷後留下一段尖利的斷竹。
現在,那節斷竹正紮在小冬大腿裡。
“溪竹姐……我我我腿是不是斷了?好疼好冷!”小冬臉色煞白,緊緊攥住許溪竹的手臂。
“别瞎說,沒事不怕……”許溪竹抽出外套的腰帶,在傷口上方纏繞勒緊,轉頭向其他工友說:“大腿血管密集,不能直接拔出斷竹。來兩個人我們扶着小冬,張叔你用鋸子把竹根鋸斷。來,小心!慢一點……”
幾人好不容易鋸斷竹根,可以将小冬扶起,另一個難題接踵而至——
山路隻允許一人通過,小冬無法獨立行走,需要兩人左右将他架起。這樣一來他們就無法通過山路。
求助電話打不通,救護車也上不來,衆人一籌莫展。
“我們分開行動,張叔你帶小王先下山求救,山下有住戶,看看能不能借到擔架一類的。下山有信号記得打120。我們在這守着小冬,看能不能想到辦法。”大雨已經将他們淋透,許溪竹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磕出“嗒嗒嗒”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