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浸水後沉重地箍在身上,許溪竹在雨中奔逃,大腿内側的傷口在跑動中摩擦,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經、她的感官。
為了顯得真實可信,她在找紙筆時翻出修眉刀,在桌子下劃傷大腿,讓血液浸透裙子。
小城在雨霧中逐漸朦胧,她的雙眼卻越來越亮,閃着激動暴烈的光茫。有些改變的決定要經過長久的糾結,但真的下定決心往往隻在一瞬間。
原來違背過去二十多年的規訓會獲得如此純粹的快感,放下對壓迫性道德約束的執着後靈魂可以如此自由歡脫。她不想再做可被人随意彎折的竹條,她要做勢不可當的篾刀。
什麼困住她,她就劈開什麼沖出去。
他們說女孩子都怕壞名聲,可那些強加的“好名聲”就真的好嗎?又是對誰好呢?
突如其來的暴雨清空熙熙攘攘的街道,許溪竹在人們躲進建築避雨時走上空曠的街道。竹編食盒被她取出端在手裡,裡面紅色糖紙血一般紮眼。
她奔向路口的垃圾箱,毫不猶豫地将竹盒倒扣過來。這些“喜慶”的東西,不該出現在她親手編織的竹編裡。
可她的竹編該去哪裡?
許溪竹茫然四顧,穿城而過的河流在雨中吸納更多力量奔流向前。她下到河堤,将竹編食盒平穩放上水面。
食盒像一隻小船,随着水流起伏向前,與她越來越遠。
許溪竹下意識追趕幾步,可水流太快,食盒在漩渦處繞了兩圈,短暫地為她駐足等待幾秒,就又義無反顧地向前。
她也要向前。
小城人們之間太熟悉,她如果現在去車站,很容易被人轉頭告訴家裡人。所以,她需要一隻逃離這裡的小船。
陳阿婆家竹坊裡,沈林舟正站在通向小院的門口,舉着新完成的花瓶端詳。
他聽了許溪竹的話,将花瓶制作成竹節造型。采用雙層浸釉法,先上一層青白底釉,再局部潑灑灰藍釉,完成後整體釉色就像竹節上凝結着一層晨露。
竹節花瓶無論形态還是釉色都十分理想,但沈林舟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閃電撕開雲層,讓雷雨有了出口。沈林舟直起酸困的頸椎,順手将花瓶放在門邊的五鬥櫃上。
今年的雷雨怎麼這麼多?
可能是受天氣影響,他的情緒也跟着陷入低氣壓。
陳阿婆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哎呦下雨了,我外面還曬着東西呢!”
沈林舟快步走到樓提前對上面喊道:“阿婆,你不用下來了,外面的東西我來收!”
他将臨街大門外晾曬楊桃幹和槐花的竹匾搬進室内,插空放在木架和方桌上。最後又用竹竿,将門口挂着的兩個竹編燈籠往屋檐内側撥了撥,防止被雨水打濕。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就像在頭頂炸開。四周如同陷入幾秒真空,聲音失去了傳播介質。
因此,他也就沒聽到那聲碎瓷的痛吟。
于是他轉身時,就見五鬥櫃上空空蕩蕩,竹節花瓶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一個渾身滴水的“水鬼”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連衣裙像陶泥一樣黏在身上,看不出原來的顔色,長發滴着水粘在臉側,擋住了她的面容。女孩正側身對着自己,蹲下準備去撿地上的碎片。
“别撿!當心劃傷!”
沈林舟抽出架子上的幹毛巾,墊在女孩手腕下将對方扶起,避免直接去抓女孩的手臂而讓人感到冒犯。
他正想去找掃帚,卻在看清女孩的臉時猛然怔住。
“許溪竹?!你怎麼淋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許溪竹沉默不語,隻是盯着地上的碎片顫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其他原因。
沈林舟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燒制完美的作品成了一堆碎渣,他竟出乎意料地平靜。
他忽然意識到了那股郁結的不對勁從何而來——竹節花瓶産生的時機不對,去處也不對。這件由許溪竹促生的作品又被她打碎,沈林舟認為這才合理,而不是把它送給另一個人那裡去,這是天意!
許溪竹不說話,他也不敢出聲,總覺得許溪竹現在不比一件瓷器結實,稍微大一點的聲音都可能驚碎她。
沈林舟連呼吸都放輕,找來一條幹爽的浴巾包住她,輕輕按壓吸去頭發上的雨水。
“先去換身幹衣服,好嗎?這樣會生病的。”
他的語氣近乎誘哄,許溪竹卻答非所問,輕飄飄冒出一句讓他摸不着頭腦的話:“很貴吧?”
沈林舟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許溪竹倏然擡頭,眼中閃着冰封火焰般的光茫,刺得沈林舟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刺得沈林舟神經末梢爬上鈍痛的麻癢。
許溪竹笑了,笑得詭異而絕望,她雙手抓住沈林舟的前襟,“這麼貴重的東西被我弄壞了我賠不起……請你報警,把我抓起來吧!”
沈林舟多年來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比起110許溪竹現在似乎更需要打120。她整個人難以抑制地顫抖,眼中血絲密布,左眼已經出現一塊淤血。她甚至連鞋都沒穿,雙腳沾染的污泥下透出擦傷的血紅。更讓他恐慌的是,他看到了許溪竹裙子上的血漬。
他無法想象許溪竹遭遇了什麼。
“你怎麼了?是……是不是受傷了?裙子上為什麼會有血?”他咬到了舌頭,不敢去想為什麼那個位置會有血,為什麼許溪竹要讓他打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