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許溪竹眼裡的冰被火融化,變成水流淌出來時,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接那滴水。他似乎被許溪竹傳染,虛虛捧着她的臉接眼淚的手也顫抖起來。
“好了沒事了,深呼吸,冷靜下來。想哭就哭個痛快,然後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好嗎?”沈林舟對許溪竹的狀态有些擔憂,她的眼淚不是一顆顆落下,而是像涓涓細流不斷流淌,但除了艱澀的呼吸和牙關打顫的聲響,她又不發出其他任何聲音。
沈林舟太溫柔了,可許溪竹現在不想要這樣的溫柔。
她想要破壞,想要痛苦。
她直接撲上去抓住沈林舟的衣領,把半蹲的他撞得仰倒在地,而自己就趴在他身上。
許溪竹神經質地重複:“抓走我吧……離開這裡、我要離開這裡……”
劇烈的動作蹭到了大腿的傷口,許溪竹獲得短暫的清醒。疼痛讓她有了存在感,于是她将一條腿移向旁邊的碎片。
她剛一動作,沈林舟就有所察覺,看着近在咫尺的碎瓷,他手腳并用,像蚌殼一樣将許溪竹夾住。長手長腿的優勢在這是盡顯,許溪竹被他牢牢固定,努力掙紮卻始終無法動彈。
“别亂動!”沈林舟被懷裡扭動掙紮的人蹭的一個頭兩個大,“許溪竹,你想怎麼發瘋都可以,但不能傷害自己。你打碎了我的花瓶,報警有什麼用?能補償我為這件作品花費的心力嗎?能讓碎掉的花瓶完好如新嗎?”
許溪竹奇異地平靜下來。
他輕撫着許溪竹的頭發閉眼歎息,心中湧上無力。她為什麼一定要用這樣刺傷性的話語才能平靜,自己又該怎麼做才算對得起本心。
“何必勞煩警察,打碎了我的作品,就賠我一個合夥人!這樣的賠償你如果接受,我現在就上樓收拾東西,十分鐘内就能走。如果不接受……你換身幹淨衣物,我們現在就走,我送你去市裡高鐵站,你想去哪都可以。怎麼樣?願不願意?”
話問出口的一刻,沈林舟是忐忑的。即使他們有愉快的相處、藝術上的默契,但他不能确定敏感多疑、充滿不安全感的她是否真的相信自己。
此刻許溪竹是混沌的,她的大腦裡似乎有一個玻璃球滾動膨脹,扭曲着她的視覺聽覺,壓迫着她的感受和思考。看着沈林舟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她隻有一個想法——想那張嘴更紅一些,想看他流血。
沈林舟的喋喋不休在一聲痛哼裡中斷,許溪竹殘存的理智讓她偏移了方向,一口咬在了他的臉側。
“好。快一點,越快越好……”
沈林舟心中大石落地,抱着她從地上坐起。
木制樓梯傳來“咯吱”的腳步聲,“小沈啊,怎麼了?我聽見什麼東西打碎了。”
兩人瞬間清醒,許溪竹從沈林舟懷裡彈出站起,沈林舟急忙扶住她的手臂。
陳阿婆一下來,看見的就是許溪竹一身狼狽,眼裡瞬間滿是擔憂焦慮。然而餘光瞥見沈林舟嘴邊滲血的咬痕,眼裡的關切立即褪去,換上一副嚴肅冷淡的表情。
“阿竹,你跟阿婆上來。小沈啊,你去收拾東西。”
不過十分鐘,兩人再在樓下見面時,都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許溪竹的長發已經吹幹,随意披散着,身上穿着陳阿婆年輕時的裙子,腰身有些寬大,就拿綁窗簾的繩子系在腰間,繩頭的流蘇随着下樓的腳步左右搖擺。
沈林舟換好了外套,雙肩包背在身後,打碎的瓷片也已經打掃幹淨。
不知陳阿婆對許溪竹說了什麼,她也沒有再下來。兩人對視一眼,沉默着出門上車。
沈林舟讓許溪竹坐在後排,可以半躺着休息一會兒,将自己的大衣給她蓋上。
後排還有一個包裝嚴密的箱子,“這是什麼?”許溪竹問。
“是‘困獸’。”沈林舟發動了車子。
她聞言一怔,而後一手環住箱子,将頭輕輕靠了上去。
沈林舟從後視鏡看到她的動作,拿出一小袋糖遞給她,“你是不是有點低血糖了?很沒精神的樣子。”
純屬沒話找話,但他迫切地需要确定許溪竹收到了什麼傷害、怎樣解決,他想讓她吐露真話,他想讓她發洩出來。
許溪竹接過糖包,居然是可樂味的跳跳糖,對沈林舟包裡會出現這種東西小小的詫異了一把。她仰起頭整包倒進嘴裡,糖粒跳動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像是她腦子裡那個玻璃球驚裂的聲音。
“需要幫你報警嗎?”沈林舟的聲音緊繃到有些顫抖。
她腦子裡的玻璃球碎裂了,但仍沒反應過來沈林舟是什麼意思,“幫我報什麼?”
沈林舟不會把她情緒瀕臨臨界點時說的瘋話當真了吧……
“你今天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身上還有傷。”
許溪竹在他晦澀的眼神裡似乎明白了什麼,“哦,你說血呀……那是我割破大腿僞裝經血弄上的。”
沒想到是這個走向,沈林舟張嘴半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又默默閉上。許溪竹似乎已經說完所有願意透露的内容,她窩在手中的手機屏幕一直亮着,不知道是否在等待什麼消息。
“我們去哪啊?”她望着窗外雨霧迷蒙的連山,聲音低得像是在問自己。
“去市區高鐵站,這輛車不少人見我開過,到市裡我們換乘高鐵。”
許溪竹捏着手機的手指稍微放松,頁面上是地圖和他們的實時位置。很久後沈林舟從她口中得知這件事,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車子離禾陽越來越遠,許溪竹在初夏的第一場暴雨裡,終于逃出她24歲這年過于漫長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