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青痕不是善于共情的人,卻好像托了池舟那些自我剖析的信件的福,也在心裡頗為細緻地擅自構建起了一個池舟的人物形象。
這形象雖然伴随着無休止的、她并不習慣的靠近,卻也因此絕不遙遠,絕不活在别人口中。
更何況……
餘青痕撥了下被風揚起的頭發,同時示意池舟和她交換站位,由她站到外側去。
池舟想着她未說完的半句話,已是有些茫然,這會雖聽從指揮換了個位置,仍是無措。
“其實……什麼?”
池舟站定,轉頭垂眼看餘青痕,這個動作把他的眼型表現得更加完整,他認真誠摯的目光,便同樣一覽無餘。
餘青痕很輕很快地看了池舟一眼,順着方才的動作,把頭發綁起來了。她頭發短,在後腦處留下一個蓬蓬炸開的團兒。
與此同時,她的左耳也清楚地在池舟眼前露出來。
……和她的膚色如出一轍,瑩白光潔,卻明晃晃在耳骨處留着一圈印痕。
池舟和她離得近,便更近一步地發現,在她耳橋處,還留着兩點深深的圓痕。
“這是……?”
“耳骨環的印痕。”餘青痕随手擡了下後腦勺的團兒,松松發圈,“至于那兩個圓點,是穿孔留下來的。”
“穿、穿孔?”不是池舟對打耳骨環或是穿孔有偏見,隻是由于對這事件主客體的刻闆印象,他實在震驚。
——一言蔽之,他沒想到餘青痕也有“叛逆期”。
似乎是料到他的反應,餘青痕像是笑了下,輕聲道:“‘你會介意嗎?’”
說不上來餘青痕這一刻究竟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态,在向面前這個人坦白根本沒必要說的事。
或許隻是寬慰、逗弄,或許隻是試探——既然你說喜歡我,那不妨認識真的我。
池舟許久沒說話,餘青痕便轉眸看他。
“挺驚訝麼。”她指尖輕輕地在那圈印痕上撥了一下,語氣裡有些平淡的調侃。
“不……我是說,不介意。”那隻耳朵随她的動作轉開了,池舟才猛然回神,匆匆回應。
“但驚訝,也是挺驚訝的……”池舟很坦誠,深棕色的眼睛含着一點猶豫,像有什麼話沒說完。
餘青痕看了他兩秒,把眼睛轉開了,淡聲道:“想說什麼說吧。”
一句話如同一道赦令,下一秒池舟果然開了口。
他問:“……痛嗎?”
語氣很輕,像陽光一樣透明。
“……”
餘青痕愣住了。
……在去穿孔之前,餘青痕也依照習慣做了準備。了解到穿孔的疼痛度可以用一到五劃分,而耳橋穿孔的疼痛度,在通用的劃分标準裡,是最高的一等之一。
也是所有耳部穿孔方式裡看來最顯眼的一個。
餘青痕因為這些選擇了耳橋穿孔,在店裡冷汗涔涔的時刻隻感到壓抑的快感和沉默,卻沒有想到,時隔十數個月,再度向人展露這道痕迹,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這樣。
她偏開臉去,隻說:“……還好吧。”
餘青痕肩頭起伏了一下,像是換了口氣,背對池舟,慢慢走到了路邊的欄杆處,下意識檢查了下整潔度,才把手肘靠了上去。
池舟撐着傘,準時跟上了她。
海風無窮無盡,呼嘯得餘青痕的聲音也模糊。
她說:“一直是我聽你說,我的事,你要不要聽?”
池舟求之不得。
“你聽林文說過吧?我高一化學競賽的事。”餘青痕盯住海岸上自如滑翔的鷗鳥,目光一直随着它們的動線,慢慢放得遠了。
池舟不意她會這麼直白,幹笑了下,道:“啊……嗯。”
“那你知道我退出的原因嗎?”
是啊,為什麼呢?照理來說,按餘青痕的水平,走競賽生的道路不在話下。
池舟的學習生涯離競賽什麼的可以說非常遙遠,直到今天餘青痕一提,他才忽然生出這個疑問,但不等他問,餘青痕便慷慨地給出了答案。
“因為我家裡不同意。”
秦安不同意。
餘青痕有時候也搞不懂她這位父親的腦回路,明明一年到頭沒有能在家裡待上超過三天的,卻偏偏對家事有種難以言喻的掌控欲。
餘青痕生什麼病他不在乎,但去哪家醫院他一定要知道;餘青痕學什麼他不在乎,但讀哪所學校他一定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