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耽擱一切付出都白費,她推搡冉彤,催促快走。
冉彤心亂如麻,聲淚俱下,最後握了握二姐姐的手,接過儲物袋奔入夜幕。
她逃出嵬州城便撞見追兵,除南面的森林,其餘方向都是雲家的地盤,如今生路藏在最危險的地方,她不管不顧地往林海深處鑽,邊躲邊逃,在無間斷的圍追堵截中挺過兩天。
兩日之中死亡如同瘋狗猖狂追咬。
雲家來勢洶洶,各派也出動了大批高手,她交戰過的修士最低都有淨境修為,化境的也不在少數,放以前早像群獅博兔,将她打殘活捉了。
多虧強大的神木牌,還有凝魂珠和冉芳姿給的法寶、丹藥,再加上自身的聰明和由求生意志激發出的潛能,冉彤奇迹般地一次次闖過生死線,直逃到千裡外的無名深山。
千年來楓林州南境外的區域都被劃定為禁區,據說盤踞着法力通天的妖魔,誤入者絕無生還可能。
冉彤逃亡途中遇到過動物和妖獸,再往前便看不到草木之外的生靈了,林間還頻繁升起能削弱神識的濃霧,人到了這兒很難不迷路。
在嵬州一帶稀少的楓林綿延成片地出現,白天望去雲蒸霞蔚,入夜宛如紅雲成陣。
來到一處山谷,她遭遇一名老修士,此人已是化境中期,使得一件威力驚人的錘型法寶,接連擊碎她抛出的暗影穿梭針和火雲環,眼看要砸中她。
千鈞一刻,前日那破壞雲家護山大陣的森寒靈氣如鐵騎突出,将那修士連人帶錘牢牢封凍,修士隻剩半個頭尚有知覺,驚恐吼叫:“妖女,你還有同夥!?”
冉彤滿腦子隻剩逃命,追着那寒氣的去向低空飛遁,認為這寒氣兩次救了她,想必是表哥找來的幫手,此刻特來給她帶路,即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也不假思索跟上去。
迷迷糊糊飛出二三十裡,靈氣漸漸消失,一道消失的還有化不開的濃霧和漫山遍野的楓林。
目之所及是一大片地勢開闊平坦的原野,她小心降落,靠神識探查發現綿延無盡的荒草雜樹下掩蓋着一塊塊早已坍塌的房垣地基,還有數不清的斷牆、水井。
這些建築殘骸呈網格狀分布,布局規劃嚴謹,主幹道寬愈五丈,衆多小街巷井然有序地穿插交彙。建築間還不乏大塊曠地和一些毀壞的大型石雕像,像是供人們聚會參拜的廣場、神廟。
看得出當年此地曾是極為繁華的大型城鎮,人口數量可能不亞于烈陽。
經過長年風雨侵蝕,這座遺迹仿佛腐朽的殘軀僵卧月下荒原,木讷注視着驚訝的來客。
屍骨尚有蟲獸光顧,這片區域連蟲鳴鳥叫都聽不到,靜悄悄的很瘆人。
冉彤查看幾處殘骸,斷定這座城隻荒廢了千年左右,照理說典籍裡該有記載,她長這麼大卻從未聽過,真奇哉怪也。
俄頃,追兵的氣息迅速逼近,這次成群結隊,多達上百人。
這鬼地方更不好躲藏,暴露蹤迹必死無疑。
她忙用石塊泥土捏出兩個替身傀儡,拜神木牌恩惠,這些以往紙上談兵的法術也能成功實踐了,倉促行來,效果還過得去。
兩個傀儡帶着她的靈力反方向遁走,成功分散了一些追蹤者。
冉彤本人被迫進入古城内圍,不久叫幾個别派修士趕上,那些人已失去耐性,無視雲家“留活口”的指示,上來便對她下殺手。
他們都有臻境修為,冉彤扛不住攻擊,拼命躲閃,不到兩個回合就被逼至絕境。
正當她滾入泥沙,不能及時動彈時,左側樹叢赫然沖出一個高大沉重的黑影,一名修士躲閃不及,被黑影迎面撞擊,身體頓時粉碎。
血霧似煙花爆炸,彈出無數肉渣骨片。
衆人大驚,看清那黑影是個身穿鐵甲的丈二武士,周身流布強大的靈力,修為在化境以上,可是毫無生氣,铠甲下的形體畸異模糊,絕非人類軀殼。
“是機關傀儡!”
修士們認定這邪乎玩意兒是冉彤的魔修同夥派來的,憤然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領圍攻,然而交手之際又火速斷送兩條人命。
那傀儡隻靠蠻力即能頂住法術攻擊,輕易撕碎血肉之軀。
冉彤沒見過這麼恐怖的怪物,不敢分辨敵友,趁亂逃離。
沿途慘叫聲四起,遺迹内不斷冒出鐵甲傀儡,無差别襲擊進入古城的修士。幸好她戒心強,剛才若留在原地,準變成肉餅了。
它們看起來像古城的衛士,城裡肯定埋藏着更大的危險,得盡快逃出去。
事與願違,在傀儡和追兵的多方逼迫下,她一再錯失出城路線,随後被雲家人圍困到城中心的宮殿群落前。
這座宮殿隻剩下貼地的基座,殘垣斷壁都由珍貴石材打造,單看地盤之大便可遙想曾經的恢弘壯麗。
再美好的東西都終将毀滅,冉彤估計這也是她今日躲不過的結局。
包圍她的雲家修士多達二十三人,首領是雲家長老之一,雲天闊的第七子雲青峰。
他剛進階極境初期,修為僅次于雲天闊、文羅元君和雲連峰,制伏她如同探囊取物。
冉彤以前就覺得雲家長輩裡屬他最讨厭,聽說這人是雲老家主跟其他女人生的野種,其母曾修煉毒功。
雲青峰在娘胎裡沾染毒氣,先天形貌受損。五官位置大差不差,形狀都很任性。
招風耳、凸額頭,烏黑的大方口藏着兩排歪斜尖牙,牛鼻子上方一馬平川不見鼻梁。兩道粗眉亂如豬鬃,罩着兩隻兇光畢露的紅眼睛。身體高壯賽野象,可惜弓背如蝦,腿若羅圈,拖着能裝下三個成年人的大肚腩,也就比烈陽城的護法天魔标緻三分。
他心随相生,性情兇蠻,遇事懶于講理,喜靠暴力解決,被冉彤這隻小耗子戲耍兩天,已是老虎發威,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妖女,再跑我先剁了你的手腳!”
他說得出做得到,冉彤退無可退,按住心口針鋒相對。
“七老爺,你别忘了我和表哥結下‘生随死殉契’,在人間做不成活夫妻,不妨同去地府做一對死鴛鴦。”
如果雲青峰行兇,她真下得去手,雲宿雨固然無辜,但雲家實在可恨,理應承受最兇狠的報應,相信表哥也不會怨怼。
一旦做出魚死網破的決定她反倒比之前更沉着冷靜,不自棄地悄悄觀察四周,在身後的亂石堆裡找到一扇封閉的大石門,門後連接入地的台階,雖然感知不到更深處的情況,但算得上一條退路。
雲青峰聞言怒嘯:“我雲家豈會任你這小丫頭擺布,老家主自會保住宿雨性命,至于你,死活都由我說了算!”
冉彤不等他說完,扭頭沖向石門所在的位置。
一股威猛的氣浪立刻追逐奔襲,她怕雲青峰看破意圖臨時收手,冒險不躲,直到罡氣觸身的前一刹才施展換形術,身體化作青煙四散,避過攻擊再彙聚還原。
這是臻境以上方能掌握的法術,低階修士貿然使用不啻找死。
她靠神木牌、凝魂珠加持僥幸成功,換形時仍感覺骨肉寸磔,劇痛難當,随後完全憑本能強撐着一頭撞進被雲青峰擊碎的石門,連滾帶爬鑽入寬闊幽深的隧道。
下一刻人已爬在台階底部的地洞中,鼻孔裡鑽進陰濕嗆人的惡臭,熏醒她麻木的腦子。
地洞很高大,上下間隔五丈有餘,面積更寬敞,形狀方正,能同時容納數百人。
說成地宮更恰當,應該是與地面的宮殿配套修建的。
冉彤看到第二眼才反應過來,這不見日月的地宮竟有光亮。搜尋光源前驚見身側倒伏着一具體型龐大的屍骨。看死者身着的護甲尺寸,生前個頭比雲青峰還高壯,甲中骸骨寸斷,可知死狀凄慘。
冉彤早忘記害怕,認出那護甲質地是珍稀的玄甲靈鳌,照紋路推算足足活了三萬多歲。
這妖獸天生一副堅不可摧的厚甲,萬年以上的靈鳌骨煉制成防具,能抵擋極境後期修士的攻擊,她隻在書裡看過介紹。
那護甲自胸部碎成兩半,當年沒能替主人擋下殺招,兇手法力之強莫可估量。
她往裡走出幾步,隻見光源來自腳下,這兒的地闆由大塊透明白水晶拼接而成,地闆下的空間充斥着粉紅色的火海。火勢洶湧,火光卻晦暗微弱,僅五丈多的距離還照不亮洞頂。
冉彤細看片刻,判斷這就是《異火錄》上記載的琉璃淨火,專克陰靈,常被用來擊殺法力高強的鬼修。
她飛速檢索,中央的地闆上真布了一個聚靈陣,這陣法吸納四方靈氣,為地底的淨火提供能量,保證這片火海經久不滅。
琉璃淨火價值連城,一小簇都十分難得,不知哪位神人如此大手筆。
再結合守衛古城的鐵甲傀儡,一個答案已然明晰:火焰下方鎮壓着強不可測的鬼道魔頭。
駭人發現令她振奮,雲家人已追來了,她難逃絕境,不妨盡可能多地拉些墊背,忙将神木牌放到法陣中心。
神木牌迅速吸取法陣中的靈氣,能源中斷,地闆下的火光順勢銳減,果有一股強勁的靈力威壓噴薄而起。
地闆很快被頂得鼓脹碎裂,那可怕的壓迫感猶如天崩地裂,陣陣巨響中,堅固的地宮風吹面粉,水擊泥塊般瓦解了。
冉彤緊急撿起入口處的玄甲靈鳌碎甲,搭配神木牌施術防護。
護甲雖損壞了,依然保有相當強的防禦力,饒是如此她的身體仍被巨大的沖力揉搓得幾近破碎,随着亂石沙塵沖破地面,飛至半空。
雲青峰等人先在隧道内察覺危險,驚忙撤退,未能躲過沖擊,部分人當場受傷。
宮殿遺址整體沉降,坑洞裡湧出遮天敝月的塵埃,上下混沌,陰氣彌漫。在場者五感暫失,附近趕來查看的也無法正常使用神識。
人人都清楚他們攤上了大麻煩,雲青峰最急躁,忙取出最強法寶風火雷對準陰氣的源頭投擲。
這法寶乃離恨天的高層長老所賜,對付化形妖獸也綽綽有餘,攜着滾滾霹靂刺啦啦射向目标,隻等雷聲震動便是那妖物喪生之時。
不料那風火雷眨眼失聲滅迹,如同火花入水,再無回響。
雲青峰和觀者們都大驚失色,獨冉彤忍着傷痛興高采烈,在持續的地鳴聲中放肆呐喊:“不管你是誰,快來殺光所有人!”
仿佛對她的回應,煙塵深處傳來非人的陰沉笑聲。
“離恨天的爪牙們,還不速速跪迎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