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年3月的英格蘭,風中刺骨的寒意終于出現了一絲松動。被微風吹起皺紋的泰晤士河上,一支船隊緩緩駛來,所過之處雪白的浪花織成長長的拖尾。岸邊聚集了大批好奇的民衆,他們都被這支盛大的隊伍所吸引。
“看啊,是蘇格蘭王太後!我們的伊麗莎白公主!”人群中有人喊道,随即爆發出歡呼聲。英格蘭的公主将年僅兩歲的女兒扶上蘇格蘭的王位,在緊随其後的王位繼承戰争中赢得了最終的勝利,自身也成為了大權在握的蘇格蘭攝政王。更别提這位沖齡登基的蘇格蘭女王,可是他們英格蘭未來的王後呢。這對母女的故事在整個歐洲口口相傳,在伊麗莎白·都铎的故國英格蘭甚至漸漸染上了傳奇的色彩。
伊麗莎白·都铎在渡口登上馬車,向泰晤士河畔的貝納德城堡駛去,那是她的姐姐瑪格麗特一世為她安排的訪問期間的下榻之處。
十一歲的瑪麗一世已在庭院裡等候,瑪格麗特一世、費爾南多六世、亞瑟和瑪加麗塔站在她的身旁。當伊麗莎白·都铎走下馬車時,她有一瞬間的遲疑。印象中的女兒還停留在離開蘇格蘭時那個玉雪粉嫩的小團子,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位身形颀長的青春少女。但當她辨認出對方眉眼間往昔熟悉的影子時,伊麗莎白·都铎顧不得禮數地跑上前去,激動地一把抱住女兒:“哦,我的小瑪麗,你都長這麼大了!”
瑪麗一世的身體僵了一下,她猶豫了片刻,還是緩緩伸出手回抱住闊别多年的母親。伊麗莎白·都铎松開女兒,仔細端詳着她的面龐:“我的女兒,你現在完全是一位美麗高貴的女王了。”
瑪麗一世端莊地行禮,補上方才被母親打斷的禮節,舉止間完美符合宮廷的标準。“謝謝您的誇贊,母親。我很榮幸能夠見到您。”瑪麗一世的語氣是無可挑剔的禮貌,但也因此顯得太過客套。
伊麗莎白·都铎微微颔首,試圖掩飾心中的失落:“我也很高興與你團聚,親愛的小瑪麗。”她主動牽起女兒的手,轉身面向姐姐姐夫和外甥外甥女。看着他們與女兒站在一起,仿佛對方才是完美無缺的一家,自己不過是個強行闖入的局外人,伊麗莎白·都铎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歡迎回到英格蘭,親愛的莉茲。”瑪格麗特一世微笑着擁抱了妹妹,“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氣候還是過于陰冷。”
“比起蘇格蘭嚴酷的寒風,英格蘭無疑是天堂。”伊麗莎白·都铎笑道,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英格蘭永遠是我的家,姐姐。”
費爾南多六世與伊麗莎白·都铎互相行禮問候,禮數周全而疏離。伊麗莎白·都铎臉上挂着完美的微笑面具,内心卻唏噓不已。想當初自己曾為了逃避嫁往蘇格蘭的命運企圖引誘過這位姐夫,到頭來兜兜轉轉,她還是踏上了父親為她規劃的人生道路。
如今的伊麗莎白·都铎貴為女王之母、攝政太後,未來的孫輩将會聯統英格蘭與蘇格蘭,實現父親亨利七世統一大不列颠群島的構想。可這般的風光無限,卻需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犧牲自己的幸福。想起曾經她為了保全攝政王之位,而被迫與之分手的查爾斯·布蘭登,伊麗莎白·都铎心中的隐痛雖已被歲月撫平,卻仍感到一陣怅惘。究竟什麼時候,她才能自由地去追逐屬于自己的幸福呢?
亞瑟和瑪加麗塔向他們的姨母行禮緻意,伊麗莎白·都铎看着眼前的少年和女孩,不由得感慨萬千。這就是她女兒未來的丈夫,年輕英俊,将會繼承西班牙與英格蘭兩大王國。小瑪麗還是比自己這個母親幸運多啦,伊麗莎白·都铎暗暗想到。不必如自己般困于貧弱的蘇格蘭,忍受年紀可以當她父親的丈夫。
至于自己這個外甥女,伊麗莎白·都铎又轉向瑪加麗塔,這位尊貴無匹的雙王之女,未來又該是何等的人物才配為她的夫婿?
一行人向城堡内部走去。伊麗莎白·都铎落後了幾步,她望着女兒的背影輕聲感歎道:“難道瑪麗已經與我生分了嗎?”
同樣綴在隊伍最後的瑪格麗特一世握住妹妹的手:“你們隻是太久沒見面了,隻要多相處幾日,母女天性又會占上風的。”
“但願如此。”伊麗莎白·都铎自嘲道,“怎麼會有我這樣的母親,在女兒小小年紀時就将她送往遠方,自己幾年也不來看望一眼。”
“你都是為了小瑪麗好。”瑪格麗特一世寬慰妹妹,“當時奧爾巴尼公爵的殘部還在北部高地遊弋,蘇格蘭又有着根深蒂固的親法傳統,小瑪麗留在那裡并不安穩。你身為她的攝政王,又得時時替她盯着那些不安分的蘇格蘭貴族。”
瑪格麗特一世頓了頓:“事實上,我在考慮今後每年定期将小瑪麗送回蘇格蘭一段時間。不然等到她親政之時,蘇格蘭的臣民們可不會輕易接受一位此前一直生活在英格蘭的女王。如此一來,你們相見的機會就多了。”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你,瑪吉!”伊麗莎白·都铎興奮地差點原地蹦起來,全然失卻了往日裡身為攝政王太後的端然威儀。
……
在貝納德城堡的小客廳裡寒暄了一陣後,瑪格麗特一世一家借口要先行回白廳宮準備當晚的舞會,給伊麗莎白·都铎和瑪麗一世留出了獨處的空間。伊麗莎白·都铎起身坐到女兒身邊:“讓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孩子。你在姨母的宮廷裡過得如何?”
“我過得很好,母親。”瑪麗一世彬彬有禮地回答,“姨母教我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女王和王後,姨父傳授我知識,還帶着我騎馬行獵。他們都非常疼愛我。亞蒂和瑪戈對我也很友愛。”
伊麗莎白·都铎心中一痛,為了女兒那以禮節掩蓋的疏離。她趕緊讓侍女們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呈上,那是一面刻有聖母像的金盾牌、一條紅玉髓念珠、一條珊瑚念珠、一條珍珠念珠、一件滿嵌珍珠的黃金夜莺頭飾和一件鑲紅寶石的黃金橄榄枝頭飾。
“你喜歡嗎,我的女兒?”伊麗莎白·都铎緊張又期待地觑視着瑪麗一世的神情。
瑪麗一世無法忽視母親灼熱的目光,她努力表現出對眼前一桌子的珠光寶氣的喜出望外:“它們都好漂亮,謝謝您,母親。”
她示意随侍在側的莫德·格林取出一本佛蘭德斯曆史書,親手将其遞給伊麗莎白·都铎:“這本書是我當初離開蘇格蘭時,母親您放入我的行李中的。您說那是父親曾經送給您的禮物,讓我帶走留作紀念。這些年我時不時将它通讀一遍,還做了好多筆記。我現在把它再還給您,母親。您看到上面的批注,可以更好地了解我的學習進度。”說到最後,瑪麗一世的語氣忍不住透出點小小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