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歡聲笑語,那個叫林月的姑娘在花廳中又歌又舞,島民們歡呼雀躍,随着她的歌聲舞步打着整齊的節拍,她無異于是最閃亮的一顆星子。
一門之隔,楊婉竹摟着懷中虛弱的少年。
他完全地伏倒在她的身上,冷白脊背上兩片黑翅有力地震顫着,新的血肉沖破那一道道醜陋的疤痕,無異于淩遲之痛。
她看着這場朽骨重肉,亦看得清血肉撕裂再生時他臉上的痛,亦不敢想,曾經的某一夜裡,他自斷己翅卻獨自承受。
她抱了他枯坐了一整夜,眼睛盯着窗外微起的晨光,眼神微微發木,懷中的少年不知何時疼得暈死過去,發出滿身的冷汗。
仔細瞧他的兩片蝴蝶骨中間,生出一對透明的浮着血色的黑翼。
她眼睫微顫,伸手摸了摸。
黑翼似乎并不抗拒她的觸碰,反而歡欣雀躍地像個等待摸摸頭的孩子,被她撫摸的那一瞬間,充滿殺傷力的翅羽立刻羞澀地垂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笑着笑着,眼淚不知為何流了下來。
蟻族自内部叛亂之後,千百年來不曾出現過成翅之蟻,以至于族群凋零沒落,幾近滅絕。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傳言——蟻族成翅,是成魔的噩兆。
上一世顧青蓮也确然成魔。
她現在應該一刀子紮入他的心口,一刀不行便再紮一刀,她也的确撿起了地上的刀。
淚水一滴滴的灑落在地闆上,她把竹刃放回少年的手中,自己抹掉眼淚,笑着道:“算你小子走運,我不殺你了。島嶼與世隔絕,人家姑娘又看上了你,你就留在這吧。”
楊婉竹整理好心情,在屋中上了一層禁制,确保不會有人在他醒來前的這段時間闖入門内。
一出門便碰上了山無名他們。
山無名撐了個懶腰:“竹子妖,你磨叽什麼呢,顧青蓮呢,你的跟屁蟲沒和你一起出來啊?叫他快點啦,林月姑娘自告奮勇,今天帶我們傳音谷救人,沒有顧青蓮在的話,她恐怕會很失望,啧啧,你說怎麼一個個眼光這麼差,看不上如此玉樹臨風的我呢!老天無眼!”
楊婉竹淡淡道:“他身體不舒服,今天不和我們去了。”
山無名愣了一下,嘟囔:“我看你也不太舒服,你倆是怎麼了?”
楊婉竹沒有答,走在了最前邊。
山無名自讨無趣,聳聳肩膀:“小夫妻鬧脾氣了。”
林月沒有看到顧青蓮,明媚的面龐果然黯淡了不少,一路上話都沒有那麼多了,唯一的幾句也都關于顧青蓮的。
她這麼喜歡他,一定不會介意他魔頭的身份吧。
楊婉竹心中五味雜陳,一半覺得怅然若失,一半又自以為給顧青蓮尋到一個好歸宿,而理所當然地命令着自己開心。她心不在焉,攀懸崖時好幾次差點栽下去。
水不深扶着她的手臂,關懷道:“和顧公子吵架了,很不開心?”
“沒有。”楊婉竹打了個哈欠搪塞道,“我就是認床,昨天晚上有些沒睡好。”
水不深敲了敲她的額頭,一笑:“那你可要精神一點了,今日說不定是場惡戰。”
“惡戰?”
“昨天我向島上的村民們打聽,這傳音潭從前常有人溺死,大家便不敢再去,但仍然有膽子大的島民想要冒險,其中有一個人竟然活着回來了,他回來便說潭水中有一位五色仙子,是那仙子救了他的性命。島民們原本不信,可是他天天說天天說,就有一部分人信了。”
“去了發現五色仙子是個男人?”
“倒也不是,再次入傳音潭的那些人至今未歸,那個傳播有五色仙子的島民也被族長以傳謠的罪名處死了,從此以後,傳音潭便成了禁地。”水不深又道,“裡面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今日我們便能一探究竟,你也不必因顧公子的事而憂心。我看林姑娘也不是強買強賣的人,許是一時興起,若那潭水裡藏着個男神仙,說不定就會移情别戀,放棄糾纏顧公子了。”
楊婉竹顯然沒有被安慰到,聲音低低的:“我沒有因為他憂心。”
水不深笑道:“但你的心确實亂了,不是嗎?”
“水大哥,如果你明知一個人是壞人,而你卻還是放過了他,你——會心中有愧嗎?”
“你怎知那人是壞人,”水不深道,“我看過龍族滅族的卷宗,還記得幻術嗎?眼見未必是真,為何不相信自己的心呢?”
楊婉竹嗫嚅:“如果做錯了,代價會很大。”
那将是傾世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