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一名下界的方士,人家都叫我柳方士,久而久之,柳方士就成了我的名字。”
他慢悠悠地倒了一碗茶,習慣性地給對面坐着的人也倒了一碗,這是他曾經養成的奴性。
“既然你要來指責我,我們就先來談談道德,它是一種軟辦法,管控着外面的圈層。你可以不遵守,這個時候人家會好言好語地規勸你,而不能真拿你怎麼辦,還記得泉州的王老夫人麼,沒有哪條律文規定她必須要以典當自己的形式維持家用,,再比如說,你每天玩忽職守這是違反職業道德,可即便你一天到晚都在工位上想白菜有幾毛錢,也不能有人因此來湊你一頓,但法律可以,法律是硬辦法。”
他品着茶,像是在和自己對話一樣。
“法律的小圈和道德的大圈,合起來想不想一個項圈,牢牢地套在人的脖子上,小圈縮得太緊,容易把人勒死,太松,容易套不住。所以天上地下找不出這樣一條法律,說你楊姑娘今天是左腳踏出的房門,必須要處死的。”
楊婉竹捏着冰涼的茶杯,望着裡面幽深的漩渦,從不解其意,認為他是在抛開責任的焦躁,到慢慢地靜下心來聽着。
“迷信,是這二者之外的産物,雖然這個詞怎麼聽都不像一個好詞,但作為一個方士我還是要講。”
再談往事,他如隔岸觀火,沒有絲毫地情緒。
“曾經有一個老婆婆因為兒媳婦生不出孩子,要給兒媳婦吃各種苦味的藥,甚至還要她每日跪在祠堂,求上天賜子。我當時在那一帶十分有話語權,我就說啊,他們家招了邪祟,而這兒媳婦才是大大的福星,那老婆婆一聽,回家就差把兒媳婦供起來了,女人心情好,家裡差不了,不久後就傳來了她懷孕的消息。”
楊婉竹忍不住道:“真迷信!”
柳方士點道:“就是迷信,法律沒有規定,道德也治不了它,但迷信可以,它專門治法律不管道德治不了的事情。現在我們說迷信不好,是我們沒有用好它,如果有這樣一條迷信,拐賣婦女兒童的人要浸豬籠,而不是告訴小孩子别出門外邊有大灰狼,我手頭的案子也能少上一些。”
話至此處,楊婉竹方才真正聽了進去。
柳方士感慨道:“我曾經也因為自己的一點小天賦,當了大官,但那個時候我沒有覺悟,我總想幹倒身邊的同僚,然後不斷地向上爬,但本質上,我們其實隻需要幹掉皇帝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沉了一些:“但我生來認為我是個普通人,我的父母也會如此教育我,說我命裡無财。瞧啊,這個時候人又開始迷信起來了,以至于我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不敢為之事。”
“因為世界的本質是掌控。”
一碗茶喝盡,他定定地看向楊婉竹。
“世界上的人太多了,沒辦法每個人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所以需要鐵律,需要一種社會風氣,這就像大風刮過一般,所有的小樹苗都綠了。想一想,你們來到這裡,左邊一個大家都要遵守的規矩,右邊一個緝妖司獨特的習俗,你們再怎麼能折騰,都隻能在夾縫中求生存,我以最省力的方式達到我的目的,像圈羊一樣管理好你們,讓你們不得不為我做事。”
楊婉竹聽得身體發冷,她小口品着熱茶,卻不小心燙到了舌頭,茶湯溢在身上。
即便是重回兩世,她也從未想過這些。
柳方士笑着道:“人們像自然界的動物一樣拼殺的你死我活,而在君臣上,又講究倫理綱常來,動物裡狼要替代狼王時,會說一聲不能欺君罔上麼?”
他歎道:“其實我們是可以和睦相處的,給大家同等的财富,世界仍然可以運轉,反而運轉的更好,喜歡畫符的,不必畫什麼喜字符穿心咒,可以畫一些避孕符,代替女人生育痛苦的符,為什麼不呢?”
“也許,這違背天理。”楊婉竹脫口而出的一刻,雙眸張大。
“不要再談違反倫理,參考我上面的言論所得,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倫理,幾千年的文明,殺出幾代小熊,妖怪都成精人都能在天上飛,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柳少司将茶杯倒扣:“玄冥司的殷大人,你是知道的。”
楊婉竹道:“是知道的。”
“殷大人,是昔日的人皇,人間的帝王。我從前效忠于他,對他唯命是從,但是我現在想不通為什麼,明明都是娘胎裡生出來的,憑什麼我低人一等,他卻坐享其成,你說他老祖宗努力了,難道我祖祖輩輩就沒有努力麼?”柳少司笑得悲涼,“不要和我說迷信,參考上邊的兩條。”
楊婉竹怔道:“你們現在,是平起平坐了。”
“因為我很努力,後來我發現他根本比不上我,能夠和昔日的上司平起平坐,起初我很得意,但我馬上不知道我該的一些什麼,因為我又對着我現在的上司卑躬屈膝。”
他蹙起眉頭,歎了一聲。
“媚上欺下,說實話,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升官,然後對着不同的人繼續做那一套,唯心地來講,我除卻會說一些花言巧語外沒什麼進步,那我們為什麼不幹脆躺在草地上呢,喜歡種地的就去種種地,我相信會有辦法,讓大把的人喜歡上幹活,比如說發個獎章之類的,燕子心幹得多起勁啊。所以又回到那一個問題上了,是不是隻要把王除掉就可以了。”
柳少司似是仍在思索。
“當然不是,因為還沒有形成一種迷信,如果不人人為公人人平等,就會下地獄的迷信,所以依舊會有人登臨寶座,如果世界毀滅重來,依舊會如此。我們不斷地鬥争,卻不敢遇自然做真正的對抗,要我說,那些不生孩子的婦女才是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