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維跳躍,楊婉竹盡量地跟上。
“災荒之年,也是一位婆婆說家裡生不出孩子來,我說幹嘛生啊,生出來又多一張嘴,可就是因為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她不停地為此發愁。”
“因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楊婉竹問。
“是,其實我一直認為,和一個沒有感覺的人締結婚姻,和強.奸無異。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不僅要在法律上禁锢女人,還要在道德上,迷信上鎖住女人的手腳。女人往往感性,很容易被一生一世一雙人束縛住,思想深刻的女人并不多,因為她沒念過書,就選擇了結婚,這多麼可怕。”柳少司歎道,“我們像狗一樣,縮在項圈中搖尾乞憐,謀求這法律道德迷信掌控下的安穩生活。”
他的思想,比表面看上去要深的多。
楊婉竹不明白:“既然不想得那麼清楚,又為什麼要辜負五色鹿呢?”
“那你就要問問她為什麼一直糾纏着我了,”柳少司想到那個可愛的女孩,“她應該老了吧,那年我即将被處死,她耗盡靈力就我出去,将近折了一半的壽數。她當年做的沖動之事,現在還躺在緝妖司最難辦的案子之中,我若不做這少司,她如何安好呢?”
“為何不逃?”
“天下之大。”
天下之大,哪裡有兩個人的容身之處。
楊婉竹算是想明白了,錯愕道:“五色鹿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想把你這個少司搬下台?”
“她也确實犯下罪孽。”柳少司撫摸着鬓角隐晦的發白,徐徐道,“你的海妖朋友也是圈套中的一環,目的是把事鬧大,好牽扯到我的身上。此人居心不良,可見一般。”
“少司決定如何做?”
柳方士搖晃着杯盞,黑血順着唇角溢出:“我早就寫好一封認罪書,五色的一切罪名,皆由我一人承擔,隻是這些年不知該信誰好,楊姑娘,我信你,你幫我把認罪書交由神殿暮雲重,我謝謝你了。”
楊婉竹大驚:“你服了毒!”
“噓,”柳方士輕聲道,“楊姑娘,拿着認罪書出去,你就立了大功了。神殿高官定會委以重任,望你不忘初心,看破世間真相。”
“你不能死,五色鹿她還在等你啊!你死了,讓她怎麼辦,你是替她承了罪不錯,可是她一輩子都要忘不了你了。”
柳少司臉色蒼白,血湧出得更厲害了,微微一笑:“我不是都告訴了你嗎?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假的……咳咳楊姑娘,她見我死了,便也不會捉着你的朋友們不放了,你快去救他們吧,莫要忘記咳咳,莫要忘記我交代與你的事……”
楊婉竹與他沒什麼交情,可是哪怕萍水相逢,聽到這般悲劇,也會為之落淚。
她不為他哭,而是為這世道哭。
這番話他也許憋悶在心中許久了,身邊卻找不到一個人真心的人來說,心裡明白官場的套路,卻又不得不實施那一套——還把那一套實施到了極緻,畢竟他昔日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如何拿捏手底下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當年,他也隻是看小鹿可愛,一點沒有馬的笨拙,情不自禁地誇上一句,便招來殺身之禍。
小鹿救了他的命,他不能叫小鹿因此而落入無盡煉獄。
他毅然決然地走上了一條回頭路。
然後,再也沒回頭。
柳少司一生嚴明,這,恐怕是他唯一一次留下爛攤子,斯人已逝,也沒什麼好再說的了,楊婉竹找到書架上的認罪書,上邊淚痕點點。
還真難想象,柳少司掉眼淚是什麼樣子。
楊婉竹握着認罪書,走出柳少司的工位,豐年以為少司出來了,歡歡喜喜地迎了上去。
見隻有一個人,她不滿道:“怎麼光你出來了?少司呢?”
“柳少司,畏罪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