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姑娘。”他忽然叫道。
楊婉竹猶如熱火鍋上烘烤着的螞蟻,熱得團團轉,一轉頭便對上了水不深如沐春風的臉龐,他手握定海鲛珠,唇角帶笑:“山哥回來了,告訴他,不要難過。”
不要為我難過。
楊婉竹來不及說什麼,隻看見青年仰身倒入忘川之中,濺起一大片水花,分明近在咫尺,可她卻覺得水大哥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水大哥,你要做什麼!”
他仰身落水的一幕,和少年時他在山澗戲水如出一轍。山澗的水流随着他的心意變幻,他手一揚,水流便高高的抛起,仿佛揮灑到天際。
直到他走出那片無名的山澗。
山野裡的天才少年因身份而泯然衆人,長老們對他的評價不外乎勤奮刻苦,可一句“沒有天資”,足以否定他全部的努力——他是山野中的清泉,流淌千百年才幻化成形,怎麼到了九嶷,就成了沒有天資的廢物呢。
鲛珠在水不深的手中煥發出七彩流光,他以鲛珠為本源,驅引着忘川水分流,碧綠的神水在觸碰火苗的一刻,火苗唰的熄滅。
忘川水極大的沖擊力将修為低下的海妖們震暈過去,龍晴這才明白水不深即将要做的事,可是她無力阻止——一個龍族的九公主,卻遠遠不如這名九嶷弟子善于用水。
疾風之下,楊婉竹把顧青蓮柱子一樣抱着,她看着火苗一片又一片的熄滅,沒來得及松下一口氣,心頭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水大哥他要幹什麼?
灰煙散盡,水不深高高地懸浮在半空中,他回眸看了一眼岸邊的朋友們,輕聲說了一句:“再見。”
說着,俯身沉入忘川之中。
巨大的爆破聲在耳邊響起,激流湧入,便是顧青蓮也踉跄一步,楊婉竹扒在他的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聲嘶力竭地喊:“水大哥不要!”
顧青蓮默然,隻是抱緊了她。
“救他,快救他啊!”
顧青蓮出聲道:“以他的能力,操縱不了定海鲛珠這樣的神器。孟婆燃得是千萬亡靈的魂,他燃得是自己的魂,隻能說他的魂魄的确至純至淨,鲛珠甘願被他所驅使。他現在恐怕已經與定海鲛珠融為一體,成為靈器的一部分,鎮壓着被驚動後蠢蠢欲動的忘川,結果也有可能會更壞,那就是鲛珠抗拒他靈魂的融為,他隻能被忘川裡的亡靈碾為碎片。”
“雖如此,以一己之力号令忘川,實乃奇才。”
楊婉竹從顧青蓮的懷中摔撲在地上,忘川的河心形成一個飛速旋轉的漩渦,河底的定海鲛珠散發出溫和有力的力量,慢慢地,水面趨于平定。水不深的笑容似
乎就在眼前,可她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抓不到。
“水師兄……”
龍晴呆呆地伫立在岸邊,撲通跪了下去,淚流滿面:“如果知道是這樣的後果,我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
孟婆沒有想到,自己的苦心孤詣的算計居然被一個初出茅廬的九嶷弟子打破,漫天的火種熄滅得一絲不剩,她感受到了什麼,擡頭定定道:“空桑,這就是你們九嶷教的好弟子啊,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如果他是你的徒弟,你舍得麼?”
萬卷層雲之上,九嶷弟子全部出動,為首的三位長老目色複雜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蒼梧最先吼了一聲:“我的徒兒!”
山無名從空中跌下,拽着楊婉竹的手臂問:“發生了什麼,我師弟呢,我師弟他人呢!”
“你現在都看見了,”楊婉竹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水大哥臨别前要我告訴你,不要難過。”
這話的确像水不深說出口的,如果時間夠多的話,他大概還會自我調侃一下:蒼梧師父這下子真的能拿到神殿發的撫恤金了。
山無名幾度難言,最終蹲下身去,埋頭爆哭。
他們兩個,一個生于不深水,一個藏于無名山,在九嶷一衆天驕的面前具是無名之輩,他們對着天地拜了把子,凡是出任務,都是成雙成對。
唯一的一次獨行,結局卻是陰陽兩隔。
山無名抹掉眼淚,對着一片虛空道:“師弟,你真行,一個人掀了忘川水,如你所願,你要流芳千古了。”
以後隻能獨自出任務的山無名,将會頻頻想起一直喊他山哥的那個小師弟,年紀明明要比他小上不少,可性格穩重得卻像個小大人。
“山哥,不要為我難過。”
水不深溫融的笑顔不減,那個在山野戲水的少年大概也想不到,僅是平凡的一日出走,便注定了他多年後殒身忘川——這四海八荒第一的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