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重的回答是:“快活呗。”
确實比在冷冰冰的神殿裡要快活多了。
天一亮,鳥叫雞叫直接把人吵醒,第一縷陽光毫不客氣地曬在身上,不必修習打坐,有着瞌睡蟲睡到日上三竿,趿拉着草鞋出門伸個懶腰,說一聲:“開業了。”
不思進取的生活腐蝕着摘雲子的并不穩固的道心,他坐在攤位前,把花盆往上邊一擺,供老佛爺似的。
“看香頭測字過陰樣樣在行,生孩子看男女選日子比神都準!認準苗大師神算!”
喊兩句意思意思,他就準備收攤了。
一個披着兜帽的人忽然慌慌張張地坐下來,幾枚破爛銅闆扔下,聲音哆哆嗦嗦的:“蔔一卦。”
摘雲子打個哈欠:“閣下想算什麼?”
鬥篷遮住了那人的臉,骨架纖瘦看着像女,但聲音偏粗啞:“算我……此行……是吉是兇!”
卦象出來了,大兇。
摘雲子道:“閣下是有什麼要緊事麼,再要緊也沒有命要緊呀,不如緩些日子再去。”
晴天,霹靂一聲雷響。
那人擡頭看天色時,鬥篷滑落到肩頭,露出雪白細嫩的肌膚,以及一對異人的藍瞳——海妖在忘川滅了半數,水族中隻有鲛人在集市上還算常見。但這樣美的鲛人,并不常見。
摘雲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人眸光黯淡,低聲道:“要去。”
摘雲子随口問:“去何方?”
聽了答案,摘雲子一下子清醒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回過神來時,攤前已經沒了那人的影子,摘雲子擡頭望着萬裡晴空,仿佛方才的雷霆霹靂隻是幻夢。
暮雲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确實是大兇,你蔔卦的技術有所長進。”
摘雲子拍着胸脯:“祭司大人,您吓了我一跳。”
他心有餘悸,四處瞟了兩眼見無人注意他們,壓低聲道:“您也聽到了,那個鲛人……他是要去……星隕囚塔。”
這句話說完,摘雲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暮雲重避而不談,道:“最近估摸着要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我們收拾收拾,不出攤,躲過去。對了,那個花盆就擺在外面。”
“為啥呀?”
“你真是個十萬個為什麼,”暮雲重揉着摘雲子的頭,笑笑,“吉祥物吧。”
有時候摘雲子真覺得自家祭司就是個烏鴉嘴,招牌應該改一改才對——苗大師烏鴉嘴。因為半個月後,四海八荒的确出了一間驚天動地的大事。
星隕囚塔,被劫獄了。
起先人們并不知情,隻是莫名地開始往下滴血點子,暮雲重事先在蘑菇房裡擺好棋盤打發時間,摘雲子則擔憂地望着窗外怪異的天氣。
一場腥風血雨毫無征兆地登場。
落在白菜集市上,輕飄飄的,除卻顔色有異外和尋常的雨點沒有什麼不同。
萬裡之遙的神殿,卻遭了一場大大的天劫,血雨所落之處生靈塗炭。神殿的宮宇坍塌成一片,女祭司勉強維持着最粗的一根梁柱,嘶聲問:“什麼情況!”
“是天譴。”
一枚黑子穩穩落下,暮雲重擡眸望了一眼外面,看着不受影響的白菜集市,有些驚訝,目光随即定在那盆風雨飄搖中安靜躺着的花盆。
摘雲子起身道:“這雨怪得很,我去把花盆抱進來。”
“不可。”
暮雲重推開窗,春風送入,他把手伸出,慢慢地攤開掌心,血水灑落,漫入絲絲的溫暖。
他像是明白了什麼,長出了一口氣。
摘雲子不解,大人又在打什麼啞謎?
多年後,垂垂老矣的人們會回想起這場雨。四海八荒曾有兩場奇雨,一場降于忘川,雨水鎖住所有迷失的魂靈,那是在水系上最有天賦的青年送出的友誼。
另一場,便是現在下的這一場。
這是一個魔頭被囚三十七年的滔天怨憤,原以為血流之處,遍野屍殍,可除卻神殿和九嶷神宮這兩處仙地被淋得有些凄慘外——
雨落之處,是春生。
望着窗外冒出一個可可愛愛的筍尖,暮雲重自悔一棋,黑子掉進棋罐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接着是摘雲子興奮的叫聲:“祭司大人你看,花盆裡長出東西來啦!”
摘雲子探着頭使勁辨認:“好像,是一棵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