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蓮松開了女孩。

在他站起身的一刹那，女孩化作一隻花盆，穩穩落在他的掌心，松軟的泥土裡，青翠的竹筍露出一個頭尖。

她渾身的經絡都在四十九道天雷裡被擊碎，三魂六魄也在忘川邊失散，必修要重塑經絡——小草是很好，她一無所知，天真地喊他漂亮哥哥，隻是因為他生得好看，就可以許下終身。

但這樣她，始終不是他的阿姐。

他的阿姐有菩薩心腸，更有雷霆手段。

顧青蓮割開掌心，任由血流灌入盆中，滋養着竹子破損的經脈。

一連九日，日日如此。

花滿衣發現後，怒斥：“顧青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剛從星隕囚塔裡逃出來，為了掙脫束仙鎖渾身筋骨寸斷，本就元氣大傷，我這才帶你來萬花谷中修養，你倒好，一點都不看中自己的這條命！我問你，要是現在阮芝蘭率兵前來，你當如何！”

“我隻要她活。”

“你以為她回來了，就會感激你麼？”花滿衣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隻怕會嫌你礙了她的仙道通途，你莫要忘了，當初是她把你上交神殿，害你三十七年不見天日，曾經的苦，你倒是忘得痛快。”

花盆裡的竹子剛剛浸潤過血露，又生出一絲嶄新的綠意。

顧青蓮淡笑：“她不必感激我。”

花滿衣歎道：“祖宗啊我就不明白了！”

“我曾經也以為我應當恨極了她，從蟻穴走出來的一刻，我暗暗發誓，要血洗仙門，是她把我帶回家，與我同吃同睡。我知道她想殺我，我現在隻恨砒霜和鶴頂紅對起來毒性為何那麼淺，我恨我自己為何死不了，”顧青蓮撫摸着竹葉，聲音微啞，“如果我死了，她就不會受四十九道雷刑，不會連魂魄都碎到無法拼湊到一起——我又要怪她什麼呢，我隻是恨我自己罷了。”

聽聞她的死訊，他放聲大哭，夜夜難眠。

那情形花滿衣是見識過的，隻好聳聳鼻子：“完蛋了，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屆魔王是個情種！”

屋外傳來花迷的呼喊：“不好了！倚竹山莊的人攻上來了！”

那陣仗和架勢，都不像是是要人質的。

倒像是來逼着綁匪撕票的！

烏央烏央的人馬聚集在谷外，仙門百家聞說魔頭在此，都要來湊湊熱鬧——這熱鬧若是湊好了，便是為除魔大業出了一份力，若是湊到跟前去，也可反其道而行之，拜一拜魔王的山頭。

這群牆頭草各懷心思自不必說。

楊天葉至今仍想不通，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

他煩躁地握着劍，雪白的劍光照映着疲憊的臉龐，他别過臉去：“難不成是山莊有内鬼了麼，這麼多人來，怎麼救竹子！”

胡小眉道：“你滿心想得都是救你妹妹，我是你的妻子，你便忍心要我一人赴這鴻門宴麼？”

摘雲子跳起來道:“他不忍心我忍心，我求求你快進去吧，人總得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負責人的啊姐姐！”

胡小眉眉梢一挑：“我看你和那位祭司大人才大有問題呢，三十七年過去了，過完這個春天，就是第三十八個年頭，竹妹一直音訊全無，當初四十九道天雷把她的身體燒得焦枯，她又豈會死而複生？我們誰都沒仔細瞧過那姑娘，萬一她不是竹妹呢？”

摘雲子反唇相譏：“她不是你們山莊的大小姐，她也是我的師妹，是我澆了整整三年才長出來的寶貝。我算是看清了，你們倚竹山莊便是這麼除魔衛道的，待我回到神殿，定要好好參你們一本！”

胡小眉：“我看就是你們搞得鬼。”

“都别吵了。”楊天葉眉頭緊蹙，“摘雲子說得有理，不論是誰，我們倚竹山莊都不能夠見死不救。”

胡小眉忙道:“山哥，我也是擔心你。”

這時，入谷的打探的密探回來了，他一臉喜色地禀告道：“回禀少莊主，萬花谷中隻有兩男一女，其中有一個魔頭似乎還身受重傷，而那女鲛人則斷掉了手臂，隻剩下花滿衣一人能打，這是除魔的大好時機啊！”

此言一出，衆人躍躍欲試。

“殺啊殺啊！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殺了他們為神殿立功，我們便可以一步登仙了！”

躍躍欲試，但是沒人敢真抄家夥上。

有人怔怔道：“下雪了？”

雪是一觸即化的，但花瓣不會，合歡花的花瓣似雪般紛紛揚揚灑落，男人大紅的衣擺在天空中綻開，分裂成四道紅綢鎖住那些個妄圖入谷的人。

他似乎不屑傷人，隻是警告而已。

花滿衣放聲笑道：“各路英雄齊聚萬花谷，是花某人幾世修來的福氣，百年不見，仙門百家來得盡是些新面孔啊。”

潋滟的眸光定在胡小眉的身上，又笑了一聲。

“我記得我隻邀請了你一個人，怎麼這麼不聽話？”

熟稔的語氣令胡小眉一時間顔面無光，□□在掌心化出，刀尖對準花滿衣的心口:“廢話少說，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摘雲子插嘴：“她不是這個意思，她一定不是這個意思，有話好好說嘛。花谷主，你看現在你要的人也已經到了，是不是應該把我的小草還給我？”

花滿衣聳聳肩膀，還不還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他道：“既然大家都上門來了，也好過我一家一家地去請，我們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

胡小眉：“你要說什麼！”

“自然是，姬小樓舊案。”

胡小眉差一點栽倒在地，楊天葉及時将她扶住，她撐着丈夫的臂膀，凝視着這個注定要來向她索命的男子，又看了一眼她的丈夫，眸子中的亮光恍若在荒野中沉淪。

什麼都看不見了，冉冉升起的是百年前的太陽……

那時候她任性好玩了些，下了學便撒丫子出去瘋跑，直到月明星稀才肯回去。家中隻有一個撿來的哥哥，一個大男人，偏偏生得文文靜靜的，名字也極其富有詩意——他叫姬小樓。

對于這個過于完美的哥哥，胡小眉心中隻有嫉妒二字。

那時花滿衣是四海八荒最負盛名的術士，前來求師的人踏破了萬花谷的門檻，花滿衣一概不收。胡小眉動了試一試的念頭，親上萬花谷。

不知為何，花滿衣竟唯獨應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接觸雙修，第一次雙修便碰上了花滿衣這樣的邪修，也是她的命數。囍字符春心術，各類五花八門的豔術輪番地用在她的身上，她的功力在短時間暴漲，惡果便是——

她趴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喘息聲連連，一遍遍喊着還要。

她的身體有了性、瘾。

她才感覺到事情的可怕，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上課時開始走神，經常想入非非，甚至曠課隻為了去和他做。

萬花谷是鴛鴦戲水的溫床，她和他兀自纏綿不休。

“這樣的日子我受不了了，”胡小眉的臉上沒有當衆的羞恥，而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冷漠，“可是我除了一次次地去找他之外，沒有任何的辦法，哥哥他最先發現了我的秘密。我當時站在橋頭，逼他說他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姬小樓抱着她跳下河中，寒冬凜冽的河水纾解不了她身體裡埋藏着的欲望，她被他抱着浮出水面，猶如一條死魚一般：“你要我死吧，我沒臉再見娘了。”

姬小樓的身體也在發抖，輕聲喚道：“小眉。”

這對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對彼此的稱呼從來都是哥哥妹妹，“小眉”還是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脫出，可是卻自然的仿佛曾經在心中演練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