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當空,夜色漸深。
分明是盛夏,卻升起淡淡寒意。
謝瑤攏一攏披帛,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帶來一絲暖意。
崔昭與自己僅僅是打過照面,便能稱作一對璧人?
二人甚至連對話都不曾有過,何來的天造地設之說?
太子的借口找得太粗陋了。
謝瑤慶幸自己當日不曾與崔昭有過任何交流,更慶幸太子因此說話有錯漏:他不曾說她和崔昭情投意合,這就成了。
皇後向來疼愛自己,謝瑤相信,隻要自己開口推卻這樁婚事,皇後一定會答應。
這樣想着,謝瑤便把懇切的目光投向皇後,面上帶着急迫的神色。
周皇後觸到謝瑤的眼神,飛快地轉向皇帝:“皇上,說起來,這事也算是我囑托太子辦的,是我想着謝瑤年歲漸長,我們終歸要對奉恩侯夫婦有個交代,命太子留心……誰知道天降姻緣,您說,是不是?”
不,不,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謝瑤拼命地在心裡叫喊。
她急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皇後一向對她細緻體貼,怎麼在緊要關頭會錯了她的意?
謝瑤還沒來得及開口,皇帝就哈哈笑了起來:“沒錯,沒錯!今天燈花爆了又爆,原來喜事應在這裡了!”
說罷,皇帝将謝瑤和崔昭來回打量,連連點頭:“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你們大夥兒說是不是?”
沈貴妃第一個開口:“是,皇上說的是,郡主和狀元郎真是佳偶天成呐!”
方才景春公主對崔昭的熱切,沈貴妃看得清楚,此時驟然有個機會把崔昭這大麻煩從女兒眼裡弄走,沈貴妃怎麼會不高興。
位份最尊貴的三人都開口了,其餘人自然跟着附和。
一片恭維聲響起,什麼金玉良緣、珠聯璧合,更有人說,這是前世就定下的姻緣。
謝瑤木木地聽了半晌,心裡愈發沉悶,卻還是被這句給逗得苦笑起來。
可不就是前世就定下的姻緣。
笑歸笑,她卻實在是發愁,眼見着這樁婚事勢在必行,她怎麼高興得起來?
前世蹉跎半輩子還是其次,最終被崔昭和方蘿聯手背叛,叫她再不願和崔昭沾上任何瓜葛。
她苦心籌謀,好容易做了六尚女官,本該在内宮盡忠職守到二十五歲,誰知太子給她賜個郡主的封诰,立刻将婚事變得順其自然起來。
皇帝不在意小女兒心思,謝瑤從沒有妄圖去皇帝面前懇求過。
她所指望的,一直是皇後。
眼見着殿中喜氣愈盛,謝瑤愈發地懇切看向周皇後,希望她回頭看一看自己的表情,知道自己并不是想要許婚的意思。
誰知周皇後與沈貴妃頻頻颔首低語,明明眼神擦過謝瑤好幾次了,卻還是不曾停留。
謝瑤愣怔片刻,忽然明白過來,周皇後也是有意将自己許給崔昭的。
為什麼?為什麼?
謝瑤不明白。
她并非不懂得貴族聯姻的道理。
高門貴女的命運,從來不是随心所欲四個字,謝瑤不曾妄想過周皇後會給她許一個十全十美的夫婿,也不會用什麼虛無的前世之說去打動皇後。
謝瑤隻是不明白,崔昭不過是一個出身平平的年輕狀元郎,何以值得周皇後以一個貴女相許,周皇後不怕浪費一顆棋子嗎?
更不必說,謝瑤的拒絕都寫在了臉上,周皇後難道一點也不顧念謝瑤的心意嗎?
前世裡,崔昭最終入閣封相,可是當下,他并不是高貴的閣臣啊。
為人母者,大凡還是像沈貴妃那樣,替女兒籌謀、為女兒憂慮,見女兒看上一個不合适的人,拼命阻攔才是。
謝瑤忽然想起前世裡的事來。
她對崔昭一見鐘情,去求皇後賜婚,周皇後沉默良久後答應了,還求皇帝給她賜了郡主的位份。
那時周皇後的沉默,謝瑤一直以為是無聲的勸告,現在想來,是不是别的意思?
會不會,周皇後是有意将謝瑤許配給崔昭,以為謝瑤的主動懇求是顧全大局、乖巧懂事,這才賞了她郡主的位份?
謝瑤心頭好似被重錘擊打,震得她頭暈目眩。
前世裡被方蘿和崔昭背叛的痛楚,又一次襲來。
這些人,皇帝、皇後、太子,個個都将謝瑤視作親人,可是關鍵時刻,卻隻把她視作一顆可以随意擺放的棋子!
甚至,還是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不配用來拉攏什麼三公九卿,隻配拉攏一個出身平常的人。
崔昭雖好,可是論起身份,與謝瑤實在是不相配。為這,謝瑤前世吃了許多譏諷,那時的她頗有些甘之如饴,這世卻再沒法子做到。
謝瑤用力捏着拳頭,渾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奔騰。
身邊有細微響動,謝瑤這才想起陽平公主還坐在身邊。
因着對帝後的失望,謝瑤也對陽平公主也帶了一絲憤怒。她在想,親如姐妹的友情,是否也是她的一廂情願。
轉頭去看,卻見陽平公主滿臉漲得通紅。
察覺到謝瑤的視線,陽平公主轉了過來,面上極為難堪:“我想母後一定是會錯意了。”
謝瑤看出,陽平公主也明白了,這樁婚事不過是算計之中的事。
可是周皇後是她親生母親,陽平公主又怎麼好當衆說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