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換太子的把戲古來便有,但把戲就是把戲,成不了事實,更遑論發生在血統嚴明的皇家。
因此,姬檀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是那隻被調了包的卑賤狸貓。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某些心懷叵測的人如果以為這樣就能将他拉下明堂,取而代之。那更是,愚蠢得可笑。
“太醫孤已經請過來了,不必幾次三番地過來求見孤。”
姬檀聲音淡漠,态度疏離。即使他就這麼長身玉立、并未刻意施加任何為難地站在房間一隅,通身的氣勢和久居上位的威壓還是一下子沉甸甸地壓在了面前婦人頭頂,教沈玉蘭不由打了個寒顫。
沈玉蘭無所适從地絞緊手指,怯生生道:“是。多謝殿下。”
她抿了抿唇,回頭擔憂望向重傷在床的養子,不過眼見太醫已經過去診治了,心稍微放下來,還是面前的親生兒子占據了上風。
沈玉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着姬檀的眸光不住顫動,眼眶發紅。
最終,她忍不住露出一個關切的笑來:“殿下不必太過操心,我們絕對不會給殿下添麻煩的。還有……看殿下這兩日似乎清減了些,再如何也要好好用膳,照顧好自己才是。”
突如其來的親切關心,讓姬檀蓦地變了臉色。
他目光一凜,乜向沈玉蘭,聲音比方才還要冷漠:“孤很好,不勞費心。”
若非是她,姬檀又何至于食不下咽。
什麼事都讓她做了,什麼話也讓她說了,天底下竟然有這樣惺惺作态且虛僞至極的人。
還是他的親生母親。
有那麼一瞬間,姬檀連對自己都無比地嫌惡,他的臉色更是要用難看形容。
這下,饒是反應再遲鈍的沈玉蘭也意識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她忙想開口補救,卻被姬檀先一步打斷:“不必再言。”
未出口的話就這麼堵回了嗓子眼,沈玉蘭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但她也知道,眼下這種情況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于是悻悻然閉了嘴。
一時間,房間裡隻剩太醫把脈和看傷的細微輕響。
姬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還是舉步走上前去。
太醫把完了脈,朝姬檀颔首示意,旋即繼續專心檢查病人身上的傷勢,姬檀不由順着太醫動作望去。
隻見傷重昏迷的男人面部、脖頸等裸露在外的肌膚俱橫陳着深淺不一的傷口,傷勢重得幾要看不清男人原本的相貌了,卻仍能窺得其眉梢深邃,鼻梁挺直,是很俊美的骨相;閉阖的唇瓣蒼白偏薄,不失形狀優美。
這樣形容的一個人,即使重傷一動不動躺在這裡,周身的書卷溫潤氣質也掩蓋不住。
想起之前瓊林宴上他曾對顧熹之驚鴻一瞥,姬檀就忍不住滿心的憎惡。
那時,他還不知道顧熹之的真實身份。
更沒料到今日這番光景。
太醫看完了外傷,又解開顧熹之衣裳細瞧。直到這時,姬檀的注意力才重新轉了回來,他的視線落在太醫檢查顧熹之的胸膛臂膀上。
太醫一心埋頭診斷,姬檀卻纖毫畢現地看清了顧熹之右肩、距離鎖骨半指有餘的地方有一點绯如朱砂般的醒目胎記。
霎那間,姬檀心裡一突。
最後懷抱着的一絲僥幸也徹底消失殆盡了,心如死灰。
原來,他真的不是太子,眼前這個躺着的人才是!他不過是隻徹頭徹尾偷了别人人生的卑賤狸貓!!
日前,沈玉蘭在東宮門口攔下他,告訴了他這個秘辛。
出于瓊林宴上對顧熹之的欣賞,姬檀起了籠絡之心。在問清來人身份後,但見她焦急泣淚,又垂憐她救子心切,姬檀沒有猶豫直接單獨接見了婦人。
好讓她放松下來,慢慢說。
卻不想,這婦人愚笨地打了一張哪壺不開提哪壺、生硬唐突的感情牌。
她說,皇後不是姬檀的生身母親,她才是;她說,姬檀也不是太子,顧熹之才是。
姬檀當然不信,當即勃然大怒,勢要把這胡言亂語的婦人轟出宮去。
沈玉蘭見他不信,也急了,搶裡搶慌說出姬檀出生當日的具體細節,就連皇後栖梧宮裡的情形,當時服侍接生的下人,全都分毫不差。
姬檀難以置信一怔,又把人留了下來。
旁敲側擊問了她幾個鮮為人知的問題,卻全部滴水不露!
瞬息間,姬檀心裡翻起驚濤駭浪,疑窦叢生。不敢不信,但也不會全然相信,焉知是不是有心人蓄意指使。
不過看沈玉蘭那言辭懇切、聲淚俱下的模樣,以及她多年不曾踏足京城,又不太像。再者,誰會冒着風險拿這種輕易即可拆穿、掉腦袋的謊言指使,除非對方蠢得命都不要了。
姬檀被攪得到底存了五分疑,神思不屬。
他眉峰一凜,瞥向婦人,疾言厲色警告,此事若是洩露出一個字,即刻便要了她性命。
她和她的兒子,都得死。
沈玉蘭連忙磕頭發誓,她不會說的,她絕不會壞了姬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