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檀冷冷觑她,一言不發。
從沈玉蘭進入東宮的那一刻,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起,就已經壞了他的大事了。
偏偏趕巧,白日裡東宮門口人多眼雜,消息四通八達。否則,現在的沈玉蘭已是一具死人了。
眼前的情勢衆人有目共睹,姬檀唯恐這婦人胡言亂語走漏風聲,隻好答應請太醫來為顧熹之診治,先穩住她,不過——
姬檀眉梢蓦地壓緊,在事情查清楚前,他不會放沈玉蘭離開。
顧熹之,他也會派人接來,一并安置在東宮别院。
全權接管,以确保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
如此,姬檀總算放下了一點心。
讓人把沈玉蘭帶下去,姬檀第一時間回到房間,立在銅鏡前,細細端詳起自己全然不肖似帝後的面容。
姬檀的面容不像皇帝那樣肅方闆正,相反,格外的精緻流暢。若單瞧他隽秀白皙的臉,這宮裡大抵人人都以為他是随了皇後。
皇後雍容華貴,端莊秀麗,乍一看,姬檀遺傳了她的好相貌。
可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姬檀那雙昳麗瑩然的桃花眼,俊秀文靜的五官和她沒有絲毫相像之處。
反倒,在剛才的沈玉蘭臉上,姬檀看見了一雙滄桑、卻仍不減風韻的桃花眼。
和他如出一轍。
原本的五分陡然漲至七八分。
姬檀心尖一顫。
鐵證就在眼前、在鏡中,他仍不信邪地不肯相信。在腦中翻箱倒箧搜刮尋找,勢要找出自己和沈玉蘭絕沒有任何關系的反證。
終于,還真讓姬檀找着了一點零星久遠的回憶。
那還是在姬檀很小的時候。小孩子無一例外,都對母親有着極高的需求和深深眷賴,不論姬檀多麼天潢貴胄,有多少仆婦前簇後擁地照顧,也始終代替不了母親的位置。
可是,皇後并不喜歡他,甚至到了排斥抗拒的地步。
小孩雖然懂事不多,卻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這讓幼小的姬檀怎麼也想不明白、不理解,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聽話了,為什麼母後還是不喜歡他。姬檀甚至有想,是不是母後更喜歡活潑好動的小孩,為此他嘗試了各種模樣,但結果皆不盡如人意。
皇後的反應總是淡淡的,淡漠得……就好像姬檀不是她的孩子。
可這怎麼可能呢?!
姬檀難以釋懷,半夜偷偷蜷在被子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憋悶的哭泣聲驚動了貼身照顧他的嬷嬷。
嬷嬷自小服侍伺候皇後,見她的孩子如此,心疼得不得了。
抱起姬檀哄道,皇後并非不疼愛他,隻是,年輕的帝後兩人各有立場難處,皇後沒有辦法接受、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他,皇後心裡其實比誰都要難過,難過到都生出了心病。
姬檀關心母後心切,聞言頓時連哭都顧不上了,一個勁地追問嬷嬷,母後怎麼了。
嬷嬷本不欲說,但又怕孩子傷心過度,隻好提了一嘴。
說皇後是因為太過在意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和孩子相處,情緒矛盾之下恍惚認為姬檀不是她的孩子,憑空說她的孩子肩上有一點朱砂胎記。
可姬檀出生的那天,嬷嬷全程守着,哪有什麼胎記。
大抵是皇後記岔了,以此來慰籍自己。
當時的小姬檀信以為真,十分心疼母後,果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他一心想着,等自己将來長大,好好向母後盡孝,他們終會重拾母子親情。
卻原來,這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皇後沒有記岔,是他,根本不是皇後的孩子。
胎記,也是有的。不在他身上,而生在,真正的太子顧熹之肩頭。
半晌,姬檀深深地閉了下目,再不複來時的平靜,他需要竭力才能勉強穩住内心急劇起伏的情緒。
顧熹之是朝廷親授的探花郎,他的一應情況朝廷都會過問。姬檀既然已經把人接到自己的宮裡診治,就要對他擔責,否則,便真脫不開幹系了。
至于沈玉蘭,那天東宮衆人、以及宮裡來往的數雙眼睛都瞧見了,同樣動她不得。
姬檀第一次這麼迫切地想要除掉兩個人,卻什麼也做不了。
隻能眼睜睜看着太醫為威脅自己的隐患診治。
他呼吸一深,将僅剩的希望放在太醫身上:“他的傷勢如何?”
太醫檢查完,将顧熹之衣服重新攏好,蹙眉道:“探花郎傷勢過重,情況不容樂觀。若是再晚上個一時半刻,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了!”
聞言,姬檀面上一喜,一句“當真?”還沒出口,又聽太醫道:“不過,殿下放心。以臣的醫術,保準能将探花郎從鬼門關拉回來,不出三月即可恢複如初!”
姬檀唇瓣微不可察一顫,表情欲笑難笑:“……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