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下次吧。”姬檀眉眼間滿是倦怠。今日一連發生了許多事,他實在沒這個心情再去應付顧熹之。
“好。那奴婢就說殿下政務繁忙,去回了探花郎。”小印子趕忙将功折罪。
“嗯。”姬檀點頭。
轉身回去書房,他的背影消失在原地的光和影之下。
與此同時,東宮别院。
顧熹之在得到下人的回複後并沒有太感意外,太子殿下日理萬機,能百忙之中撥冗救他性命已是不易,哪還有時間再來看他。
是他心急了,一聽母親說完來龍去脈就亟不可待地想要感謝太子殿下,反而失了分寸禮數,顧熹之不由得為之懊惱。
自他知道所有事情以後,心潮澎湃難以遏制,對這位不過僅一面之緣的太子殿下好奇心和好感都達到了空前強烈的地步,險些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連床榻都下不了,何其狼狽,又怎能見那樣天潢貴胄的貴人。
太子殿下沒來,其實是好事。
等他身體好些,或者,至少能為殿下盡心效力的時候再見不遲。
起碼,那個時候他的姿态能好看一些。
顧熹之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書看不進,去翰林院上任當值的時間也推遲了三個月。聽母親說,太子殿下一切都替他安排妥當了,他隻管安心養傷便是。
因此種種,顧熹之心情愈發難以平靜。
他又忍不住喚來母親,想聽她再說一說這位難能可貴的太子殿下。
即使母親所知的也不多,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再說也不過是周而複始,顧熹之也還是想聽,甚至樂此不彼。
沈玉蘭談起親生兒子,那叫一個眉飛色舞沉浸其中。
一個想聽,一個樂于說,一時間氣氛分外融洽,時間飛逝。
顧熹之就這樣,一字不落、認真而又專注地反複聽她講述,藉以度過這痛乏而又無能為力下榻的整一月時光。
卻說姬檀起先推說政務繁忙不過是為了打發顧熹之,不願見他,現下确是真的忙碌起來了。
原因無他,顧熹之招惹的事端遠沒有結束。
姬檀為留下他而徹底得罪高府台的代價很快到來了。
高府台心裡始終惦記着顧熹之所掌握的把柄,并把太子執意不肯交人的行為劃為一體。倘若隻有個顧熹之,他倒無需擔心,可若是顧熹之背後站着的人是太子,那性質就大不一樣了。
高府台終日懸心吊膽,夜不能寐,最終決定,先下手為強。
在太子揭發他之前,聯合禮部侍郎以及禦史台交好的官員,先行參姬檀一本。
還真讓他們找着了理由,并捅到皇帝跟前。
自今年年後起,姬檀就奉皇帝旨意,在東南沿海一帶州郡負責推行桑苗種植一策,這是皇帝交予他拓展海上絲綢貿易、充盈國庫的重大任務。
茲事體大,其中參與官員與國帑耗資不計其數,除了姬檀,再無合身份地位能力的人可堪大任。
這本該是一樁雙赢的策略,卻使得皇帝對姬檀忌憚頗深。
沒有任何一個正值春秋鼎盛的皇帝會喜歡年輕有為、手段鐵腕的繼承人。
姬檀亦不能幸免。
他被冊立為太子的時間太早,又過早地展示出出色不俗的政治能力,皇帝唯恐他獨大,隻撥了原本應該參與的一半官員給他。即使是這樣,姬檀也不能夠出錯,否則便表示他沒有身為太子該兼具的能力。
姬檀委實成也太子,敗也太子。
毫無退路可言。
高府台他們正是掐準了這一點,趁機參他。
這件事若說沒有皇帝的縱容準許,姬檀是決計不信的。
被參的事故往年也常有發生,春汛沖毀堤壩,淹了沿海郡下兩個就近的小縣良田,姬檀第一時間做出應對,及時派人跟蹤處理,務必保證這兩縣的百姓吃食不受影響。
并設法促進兩縣百姓利用被淹良田,率先改種桑苗,為他縣做為标杆。
隻這一切還未順利實行,就先被高府台打斷了。
一大早上,姬檀被皇帝叫進禦書房,不由分說厲聲斥責了一通,皇帝聽都不聽姬檀解釋地直接給他安上一個疏忽大意、維護堤壩不力的罪名,一揮手定音,叫他回去閉門思過,好好反省。
這不啻于在姬檀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太子惹得皇帝雷霆震怒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朝野内外都在議論這件事,質疑如沸。
東宮大臣和詹事府官員聞訊即刻趕了過來,勸慰姬檀不要心灰意冷,需以長遠為計,徐徐圖之。
姬檀不置可否地應下,從容以對,将一衆東宮門黨看得一愣。
倒不是他們不盼着姬檀好,而實在是,姬檀的反應太過于平靜了。
平靜地,教人惴惴不安。
幾位官員面面相觑一眼,都唯恐姬檀把情緒積在心裡,悶出心病,登時深感擔憂地寬慰了姬檀好一陣,直到無話可說方才告退,臨走前還不放心地望了姬檀一眼。
這場景把姬檀看得頗為無言,但他真的沒有心情陰郁,相反,他早就不對皇帝抱有任何期望了,又談何失望。
驟然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世,姬檀心裡更暢快了。
他現在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在代顧熹之受過。
既如此,他享用顧熹之的身份、地位以及權勢,也都是應得的。
沒道理他替顧熹之遭受了這所有的風刀霜劍、如履薄冰,到頭來還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這是決計不可能的,姬檀不會允許。
他會恪盡履行太子的職責,顧熹之也該謹遵為人臣子的本分。
君君臣臣,身份尊卑,永不僭越。
如果顧熹之能夠全然做到這一點,興許他還能留他一命。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好,萬不能再出現任何纰漏。
這件事,姬檀交給小印子親自去辦。
旋即姬檀舉步回到房間,立在銅鏡前雙臂平展,近身服侍的下人為他更換了一襲绛紅直裾打底、杏金色寬袖緞面的常服,他稍後要去壽康宮陪太後用晚膳。
至于為什麼不是去皇後的栖梧宮,姬檀想也知道,皇後多半又在禮佛。即便不是,也不會想要見他。
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這樣。
放眼整個宮裡,隻有太後疼他,知道了白日的事情,定會在皇帝面前為他說話,姬檀也想見皇祖母了。
更完衣裳,姬檀帶着下人出發前往壽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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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東宮别院。
顧熹之足足将養了一個多月,日常下地行走活動不成問題,雖内傷斷骨還是嚴重,但時間耽擱不得。
太子殿下對他百般照拂,不代表這是應該的。
何況,顧熹之早按捺不住了。
自他醒來後一次太子殿下的面都不曾見過,他知道太子殿下政務繁忙,就連東宮别院的下人每日都步履匆匆。
顧熹之看在眼裡,愈發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