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般玲珑心竅,朕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皇帝不依不饒,觑着姬檀的目光愈發收緊。
“兒臣不敢揣測聖心。”姬檀登時惶恐跪下,額心貼地。
“敢不敢全系你一張嘴,朕又如何能夠分曉?”皇帝疾言厲色,心知姬檀的自作主張和獨斷行事,此時再看他這副溫馴作态,不免覺得流于過僞,愈發不喜這個裝模做樣的兒子:“起來說話!教人看了,你是想讓人說朕不慈愛嗎?”
“兒臣不敢。”
姬檀立即從地上起身站定,雙手握在身前端端正正。
“不知?不敢?好啊,既然你不肯說,那朕就告訴你!”皇帝一手撐在桌上,直直看向姬檀,道:“你讓你的人在滄州兩縣私下鼓動百姓種桑,是何用意?連官府都背着,是不是有朝一日連朕這個君父也不放在眼裡?!”
姬檀一驚,這個消息他并沒有收到,不過皇帝既這樣說了,那就說明,他的策略成功了。
隻是,自以為算無遺策,卻還是遭了訓斥。
姬檀無可奈何解釋:“父皇,兒臣絕非此意。隻是滄州勢力複雜,政策難以推行,兒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等有了成果再來禀報父皇,省得空歡喜一場,兒臣絕沒有僭越、以權謀私之意。”
“是嗎?”皇帝仍舊目光漆深。
“是。”姬檀脊背挺直。
皇帝默不作聲,姬檀也兀自巋然不動。
“朕信你。”半晌,皇帝這樣說。
姬檀松了口氣。
然而,一口氣沒松完,皇帝又道:“不過你的策略既已取得成效,就沒必要再背着官府行事了,叫他們一起辦,效率高些。”
“是。”姬檀隻能答應。
“那就好。朕不希望這些百姓日後隻知太子,而不知朕,明白嗎?”
“兒臣,明白。”姬檀瘦削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總算溫和了聲音:“好了,你知道怎麼辦就好。哦,對了,之前遭春汛沖毀的堤壩是不是也是你的人在負責監督修繕?”
“是,父皇。”
姬檀甫一回答,皇帝便點了點頭:“朕知道了,你專心辦種桑的事就好,堤壩不必再管了。另外,開展海外貿易的河道漕運,朕已經看好了幾位大臣一起監辦,你也不必再費心勞神了。”
“是,多謝父皇體恤。”
姬檀低垂着頭,沒教皇帝看清他眸中神色。
皇帝看了他須臾,率先收回視線:“行了,沒事了,你下去罷。”
“是,兒臣告退。”姬檀躬身一揖,後退幾步轉身大步離開禦書房。
一直到出了這扇門,他才重新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方才在禦書房不過短短片刻時間,卻仿佛已經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是以這段時日,他每見皇帝一次,就愈發地深惡痛絕、難捱一分。
親子尚且如此,倘若他不是皇帝的兒子,這條命,還有的活嗎?
想到皇帝對他忌憚的模樣,姬檀就不由發笑。
這個策略,可是他的親兒子想的啊,可惜那端坐高台的上位者至今還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不讓他插手堤壩漕運,絕了他與工部戶部之間的聯系,乃至六部,那又如何?姬檀隻想要活,隻想要手上現在經營的一切,隻想把眼前的困境解決,為什麼他隻有這點小要求,皇帝還要來逼迫他?!
日複一日,這金尊玉貴的太子不當也罷。
姬檀看着巍峨壯麗的層層宮阙,看着來往恭順的奴婢侍衛,最後看着錦衣華服的自己,隻覺得他從根裡就爛掉了,再煥發不出一絲生機,他在被一點點地侵蝕腐爛,卻還要拼拼湊湊拾掇出一個完美無暇呈在人前的太子。
他太累了,這副瘦削的脊柱随時都能夠垮塌。
顧熹之,皇帝,誰都能輕易壓死他。
姬檀幾乎成了一具無法呼吸,也看不見光亮的傀儡,就這麼行将就木般失魂回了東宮。
小印子守在宮裡,猝不及防看見這樣的殿下,被吓了一大跳,險些蹦起來仔仔細細地将姬檀周身都檢查了一圈,确認他沒有任何受傷,這才稍稍放心了一點。
“殿下——”
姬檀一擡手,打斷了他:“什麼都不必說了,孤乏了,進屋躺一會。”
“是,殿下。”
小印子剛答應,想起來什麼,又嗫嚅着道:“殿下,您之前吩咐派人去調查探花郎的背景,事無巨細第一時間禀報,現下暗探已經回來了,您,要先見一面嗎?”
聞言,行将就木宛如老矣的姬檀立馬被拉了回來,重又迸發出璨烈生機:“人在哪,叫他即刻過來。”
“是!”小印子忙不疊跑去了。
少頃,一名身姿利落的探子進門,向姬檀行禮。姬檀一擺手:“免了,說說你都查到了些什麼。”
“是。”暗探不再多言,直奔主題告訴姬檀他都追随顧熹之的痕迹去了哪些地方。
顧熹之所有生活過的居所、鄰裡鄰間關系往來,他一路赴京趕考的路線、途中所見所遇所聞,統統都被摸透,一切正常,就是普通人的經曆。
“沒有别的了嗎?”姬檀纖眉蹙緊。
“唔,還有一點八卦轶聞。據說,當初探花郎中秀才後,不少媒婆争相上門要給他說媒,隻是,無一成功。卑職也從媒婆處深入打聽了,得到了一個驚天消息,不保證其準确性,隻是推測,探花郎有龍陽之好。”
“什麼?”姬檀不可置信,瞬間澄澈的瞳孔都張大到了極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