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檀的座位位置軒敞,用竹簾和綢幔錯落層疊地簡單做了兩層隔斷,外邊基本看不到裡面,姬檀卻可以通過間隙和更高的地勢一覽無餘。
實在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小印子總攬。
姬檀安心一挽袍裾,大方落座。
顧熹之和翰林院的幾位同僚打過招呼,正準備和他們一起,小印子前來,笑眯眯地一擡手請他:“顧大人,這邊有請。”
顧熹之一怔,随即反應過來,和同僚颔首示意後離開,随小印子去往另外一邊。
這邊近半都是熟面孔,或在東宮見過,或從太子殿下及其下屬官員口中聞悉過,顧熹之頓時了然,看來這邊的人都是東宮門下了。
再仔細看宴會分布,世家子弟、朝廷官員,以及東宮的門生,都是嚴格泾渭分明的。
顧熹之環視一周,并不以自己位低而無所适從。相反,這個位置距離太子殿下的首座極近,顧熹之一掀長衫下擺,從容滿意落座。
姬檀坐在上首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端起一杯茶盞輕呷,唇角微微彎起。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姬檀收回視線不再看顧熹之了,他邊品茗邊打量整個宴會,盤算着還有沒有能再籠絡的俊彥之士。
皇帝向來不喜他和朝中官員走得太近,那他就不走動。在皇宮舉行宴會,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談朝政,皇帝自然也置喙不出什麼來。
太子殿下安排的面面俱到,會中衆人推杯換盞,賓客盡歡。
倏然,有人興之提起,不如玩些消遣。
往年也有這個環節,或是在不遠處的湖中劃龍舟比賽,或是作飛花令。前者此處為皇宮重地,為避免意外大家都收着難以盡興,後者則是都膩歪了,無甚新鮮的。
這時,有名風雅之士提出,此間正好布置了水道,又有湖水為引,宴席分散,不如效仿前人辦一場曲水流觞,引水置酒杯,以酒作詩令,作出的詩和令最優者,大家可自行出彩頭,博一樂子。
這倒是個新鮮玩法,衆人紛紛附和,拊掌贊同。
姬檀也欣然同意,并第一個出了一套珍稀文房四寶的彩頭,可分别獲得。另,活動結束之後還有安排。
這下,衆人都興奮了,出彩頭的出彩頭,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的已經在腦中快速回憶學過的知識并着手準備了。
一切準備完畢,流觞曲水正式開始。
宴席中熱鬧得緊,姬檀即使不下場也被這歡快的氣氛感染,不過他端坐高位,其間又以竹簾綢幔作擋,到底是隔了一層,體會不一樣的。
姬檀遂放下茶盞,朝小印子使了個眼色。
小印子立時上前告訴他,隻待曲水流觞一結束,那十二人便會出場。
姬檀這才心滿意足,彎起了被茶水沾濕而分外水潤的唇瓣,雙手支在案幾上交合托着下巴,興味盎然地看着衆樂樂。
顧熹之心頭一直裝着事,起先是與公主解釋一事,後來看到太子殿下和帝後關系并不親近,又心系太子殿下。
此番見殿下獨立于衆人之外,再一次為他感同身受到一陣寂寥怅然的情緒,久久揮之不去。
臨到酒杯停在了他面前,顧熹之這才猝然反應過來。
趕忙從水中執起酒杯,正在思考,忽覺一道熟悉的、帶着些許探究意味的目光自上首落到他身上,顧熹之登時挺直腰闆,連神色都不由肅然了起來。
不像玩樂,倒像是随時準備應付皇帝提問似的。
“還是那副木讷樣。”姬檀笑着低喃了聲。
話雖這麼說,他卻看得一瞬不瞬,直把顧熹之所有的模樣盡收眼底。終于,顧熹之福至心靈,作出一對令來,引得衆人一片叫好之聲。
顧熹之唇角正要一提,旋即想到落在自己身上注視的目光,又立即耷拉了下去,總覺得還不夠好,不夠格,他應該再想一想的。
可思忖時間太久,殿下會不會認為他名不副實。
哎,還是罷了。
顧熹之臉有些發燙,耳廓也通紅,他急忙伸手搓了搓降溫。
姬檀看着納悶,睜着兩汪剔透水靈的眼睛喃道:“怎的越來越呆了,木不愣登的,跟小印子以前養的那條小笨狗一樣。”
小印子在旁邊擡起頭:“?”
姬檀沒理會他。
顧熹之還不知道,他被他傾慕景仰的太子殿下用以小笨狗來作比。待酒杯順着水流漂移到了對面座席,顧熹之這才冷靜下來,正襟危坐,吃了一塊點心舒緩心情。
姬檀旋即也挪轉了視線,望向他人行詩作令,看看還有沒有漏掉的青年才俊。
一個時辰後,曲水流觞酒令結束。
姬檀的文房四寶分别被謝晁樓獲得墨硯、顧熹之獲得月宣、方才提議的雅士獲得彩漆管描紫毫筆而結束,其餘參與的衆人也俱有所得。其中最高興的當屬謝晁樓,他看上顧熹之那塊墨好久了,終于得到手了。
餘下的人便隻有羨慕的份了,誰讓這前兩位甫一參加科舉後不久,知識儲備和記憶力都處在巅峰狀态。
他們能一飽眼福就不錯了。
不過光這些還不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有人記得活動開始前太子殿下說過還有安排,頓時好奇起來,想問殿下還有什麼驚喜。
姬檀心知衆人期待,眼見氣氛也被烘托到了熱潮,不再賣關子,一擡手拍掌。
清脆的一聲響。
登時整個臨江清宴幾乎都安靜下來,注目看向太子殿下處。
姬檀沒有出聲,而是目光直視最前方。
旋即,十二位或環抱絲竹管弦、或雙手端放身前,身量纖纖俊美玉立的男子步入宴中。
衆人在沒有看到臉時還隻以為是姬檀安排的歌姬樂師,現下看清了臉,不禁驚詫地輕抽了口氣,雙目睜大。
這清一色的、雄雌莫辨的美人表演者,竟全是男人。
簡直見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