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子殿下——”
琳琅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眼前人的身份,面上輕松自然的笑容登時變得緊張起來,忙不疊下跪行大禮:“奴家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這一禮堪稱五體投地,姬檀看都不看地斜乜了一眼小印子。
意思很明顯,讓你調教人,你就教成了這樣?
小印子瞬間汗顔,悻悻道:“殿下。”
姬檀沒說什麼,舉步往前,绯紅色袍裾下擺拂過琳琅,琳琅眼見着太子殿下繡刻鎏金九章紋的緞面鞋履從眼前行過,而後才聽到一聲:“免禮,進來說話罷。”
又忙不疊地爬起身,趕忙垂下眉眼跟了過去。
姬檀步入堂廳,在屋内環視一周,隻消一個眼神便将這裡所有的情況盡收眼底了,他擡手摘下兜帽,終于轉過身看向琳琅。
到這一刻,琳琅才真正看清太子殿下的廬山真面。在見到殿下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和殿下生得相像,即便出身雲泥,想來也差不了多少。可現在,他親眼見識到了這位金尊玉貴龍章鳳姿的太子殿下之後,才明白兩人之間究竟是何等的天塹之别。
太子殿下鬥篷覆身,隻依稀瞧見裡面穿了一襲流光溢彩的灑藍寬袍配绯紅下裾的緞面常服,和他的鬥篷顔色相襯相映。再往上看,那是一張極其隽秀瑩白、卻又飽含上位者威壓,昳麗與壓迫感共存而雜糅出的一張面頰,比他從前在南風館見過的任何美人都要特别、好看。
不,兩者根本不能相媲美。
這人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太子殿下這般天潢貴胄玉質金相的人來了。
以至于琳琅隻打量了一眼,便分外相形見绌,自慚形愧地再不敢看太子殿下的桃花眼一眼,謹小慎微地垂下首,低眉順眼不敢作聲。
姬檀沒有想到,肖似他模樣、調教了許多天的人竟是這般上不得台面的,就這點膽子,還敢來打探他。
登時态度都冷了不少,單刀直入直奔主題:“聽說你近來不好好籌辦婚事,卻在私底下打聽孤,這是作何?”
琳琅心髒一縮,旋即才低低地柔聲道:“奴家……隻是想要多了解些殿下,好投其所好。”
被質問的一瞬間,琳琅不禁脫口而出謊言。
一言甫畢後,心髒緊縮地更厲害了,兩股戰戰,連手指都控制不住瑟瑟發抖,琳琅幾乎要癱倒下去。也正是因此,他更加不敢說出實話了。
姬檀在他話出口的霎那眸中劃過一抹厲色,撒謊,他心想。琳琅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心思還瞞不過他,他來這一趟即是給他最後的機會,姬檀還不想自己精心籌謀的棋子就這樣作廢,可惜,琳琅太讓人失望了。
姬檀一步步走近他,聲音波瀾不驚:“是嗎?難道你不是因為好奇,想要知道孤為何要讓你監視探花郎,這才暗中打探想要兩頭讨好嗎?”
随着姬檀步步走近,琳琅再也受不住這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了。
雙腿“咚”地一聲栽跪在地,抖如篩糠。
他口中不住哭饒着磕頭:“殿下恕罪,是奴家的錯!奴家再也不敢了,不敢再打探殿下秘辛,更不敢欺瞞于殿下!都是奴家的錯,懇請殿下看在奴家為殿下效力的份上,大人大量,饒恕奴家這一回,往後奴家一定忠心耿耿将功補過,殿下說往東絕不往西,求殿下了!!”
姬檀微微俯下身,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地輕蔑着他:“為孤效力?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忘記自己打哪來的了。”
聞悉此言,琳琅面色唰然一白,腿腳發軟,徹底癱成了一灘爛泥。
也是到此刻,他才恍然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
他這些小動作眼前的上位者怎麼可能不知,一直沒有找他算賬不過是壓根不在意罷了,他卻天真到以為自己真能瞞天過海,好借東風之力青雲直上,繼而一步錯,步步錯,行差踏錯僭越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諱,也觸了殿下的逆鱗。
“殿下!太子殿下,奴家真的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明日……明日就是成婚之禮了,殿下就算看不上奴家,也不能毀了自己的籌謀啊,還請殿下三思,再給奴家一次機會!!”琳琅反應過來後立即抓住重點,拼命磕頭求饒。
姬檀已經直起身體,垂斂着眸淡淡看他,亦在思忖這件事。
成婚在即,琳琅說的有理。隻可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琳琅并沒有絕對誓死效忠他的理由,光憑他的手段拿捏控制,非是長遠之計。
眼下是不打緊,但若真教他察覺出了什麼,再把這事洩露出去,姬檀可就親手将自己推入火坑了,他便是有十條命都不夠賠的。再者,以琳琅的敏銳程度和沒見識的市井眼光,沈玉蘭那些心思又能瞞得了多久,他既能從中套出話來琳琅又未嘗不可,倘若真被他猜中,屆時做出什麼不可控的事來,這絕不是姬檀想要看到的結果。
他已經容忍了一個沈玉蘭知曉真相無法殺之,不會再容忍第二個人。
且他做這一切,本就是為了掩蓋真相,嚴絲合縫牢牢掌控住顧熹之,而不是給自己徒增曝光風險,讓更多的人知曉。
是以,琳琅的這一投誠讨好,非但沒讓姬檀改變心意,反而愈發警惕、懸心吊膽了。
姬檀霎時眉梢壓緊,眸中冷意四迸,語調卻輕飄飄地:“你很聰明,很會審時度勢為自己創造有利條件。隻是,你大概不知道,孤從小的生活環境裡,聰明過了頭,可是會反誤了自己性命的。”
刹那間,琳琅面色灰敗。
知道自己又說錯話得罪太子殿下了,他幾乎已經能夠預見自己悲慘的結局。
小印子登時也明了自家殿下的态度,舉步上前,問道:“殿下,這枚棋子廢了,咱們再換一枚?”
姬檀卻搖了搖頭。
目光放空凝望視野内不知哪裡的方位,他沒有回答小印子,換不了了。
有龍陽之好且忠誠于他的棋子沒有了,他手底下的才俊沒有一個有斷袖之癖的,能勉強一用的死士也扮不了溫柔賢惠的妻子。更何況,要嫁與顧熹之日日與他朝夕相處,豈能說換就換,這步棋算是徹底絕了。
姬檀是執棋之人,本欲勝天半子,可現在他的棋子沒了,再也沒有了。
這該怎麼辦?
姬檀也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殿下,實在不行,這件事不如……算了吧。”小印子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事已至此,完全沒有辦法了。
但及時止損還來得及,左右婚事未成,隻要告訴探花郎公主沒有招驸馬的意圖了,就可以打消這場婚約。
“不可!”姬檀想也不想地直接反駁了。
他籌劃至今,就等着計劃成功徹底掌控顧熹之的那一刻,怎麼能在這裡放棄,怎麼能在臨門一腳時放棄。
不行的,絕對不可以。
自從知道身世秘密後,他日日食不下咽目不交睫,沒有一天能睡個踏實安穩覺,這種屠刀懸在頸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砍下來的日子他簡直過夠了。
千般籌謀萬般策劃絕不能就此功虧一篑,姬檀不允許。
他眸光驟深,從中迸射出的光芒更是無可撼動的堅定:
“計劃不變,婚事繼續。”
“可是,殿下,新娘的人選怎麼辦?讓誰去成親呐?!”小印子急地一個頭兩個大,恨不能自己親自上了為殿下分憂,不得已再次将視線投向琳琅。
琳琅頓時膝行上前兩步,神色殷切,卻再不敢多嘴說話了。
姬檀從始至終連個眼角餘光都未曾分給他,他決意的事情,不會再輕易更改,棄子便是棄子,絕無轉圜餘地。幸而他今日特地來了這一趟,發現尚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小印子說的也對,新娘又當如何安排、安排何人?
這麼短的時間内姬檀也束手無策了,但還是先沉着冷靜吩咐:“先将這裡的事情解決。”說罷,他轉回身,天光燦影下仿若塗朱的兩片唇瓣一啟一阖:“不中用的東西就不必再留用了,婚事過後,孤要這裡一切如初。”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舉步離開。
孔雀藍織金兜帽被重新戴在了頭上,掩去姬檀大半面容,襯得他愈發利落如刀鋒。
就在姬檀命令的眨眼間,琳琅什麼話也發不出來了,眼睜睜看着自己肩臂被人牢牢挾住,片刻鐘前還屬于他的聘禮也被一箱箱盡數擡走,他甚至連一聲歇斯底裡的“不!”字都喊不出來,周遭宛如失聲,而他被徹底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直至,那扇透着天光的大門在眼前完全閉阖。
姬檀回到馬車裡,面沉如水。小印子見狀亦不敢說話。唯有外邊的馬車夫氣勢十足一揮鞭,駕駛馬車快速回去東宮。
回宮以後,姬檀大步回到自己的裡殿。
正當這時,有下人上前來報,說是新娘婚服已準備妥當,隻是沒有得到姬檀的命令,他們不敢随意擅自做主将婚服送去别的地方,還是先送回了東宮,問殿下如何處置。
姬檀微一踟蹰,改了想法,說要親自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