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景則安靜地跟在餘添添身後,視線和當初那個少年一樣隻看着一個人。
地上的積雪融化在坑坑窪窪的地面,形成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水窪。他看着走在他前面的少女,柔順漆黑的長發垂在單薄直挺的後背。
“就到這裡吧。”
餘添添轉過身,猶豫很久,她擡頭仰望着那雙大海一樣深邃遼闊的眼睛,目光看起來極為真摯誠懇。
“謝謝你。”
景則嗓音輕淡:“不用謝。”
餘添添輕輕一笑,帶着些恰到好處的失落和苦澀。
然後微笑着沖他搖了搖頭,避開他的視線,柔聲堅持道:
“要謝的。”
少年雙目清明淡然,餘添添微微低頭眼眶微紅,再微微仰頭以一副仰望的姿态同他對視,并鄭重道謝。
“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真的很謝謝你。”
道完謝,餘添添直起身,黑白分明的水眸通透明亮。
“你幫了我三次,雖然現在的我隻能對你說一聲謝謝,但我會記着的。”
無論未來會是怎樣,無論她此刻是否真的是出于利用。
餘添添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有個人幫了她三次。
或許這三次于他而言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對餘添添而言,他是這麼多年唯一一個一次又一次堅定地對她伸出手的人。
而她接下來要做的是讓一次次,變成每一次。
景則搖頭,看着她,認真道:“是我該謝你。”
餘添添隻當他是怕她心理負擔太重,随口安慰她,于是隻微笑而過。
“就到這裡吧。”
越重要,越不能操之過急。
餘添添也一向對勢在必得的事物很有耐心。
好歹是有恩于自己的人,怕他覺得自己連杯水都不給太過摳門。
餘添添放輕聲音,神情拘謹地轉頭看向身後擁擠陰暗的小巷。
狹窄的小巷内綠色的垃圾桶堆滿了垃圾,甚至地上還堆了不少。
雖然是冬天,但是沒被及時清理的垃圾還是少不了異味。
這裡的一切,都和眼前這個幹淨完美,身上帶着清冷冷香的少年格格不入。
“送到這裡就足夠了。”餘添添坦然地笑着,“你看到了,後面的路不太好走,池魚還在外面等着,這裡有點亂,你快去找她吧,把她送回家……”
“那你呢?”
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景則看到她整個人都愣了一下,他不由得放軟目光,低頭又像她剛剛一樣輕輕地重複一遍。
“這裡有點亂,那你呢?”
他不愛說話,更不可能像這樣不識趣地向别人讨個答案,可現在他卻固執地說着些可能會惹人煩的話。
隻是想到餘添添有可能會因此煩他,景則整個人又安靜了下來,隻是望向餘添添的目光,還是不願放她一個人。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片刻失神後,餘添添穩住情緒,語氣平淡:
“我走習慣了。”
少女神情淡然,像是真的已經習慣了這裡的一切。
可她不該被困在這裡。
景則突然發現自己整個人都開始變得有些奇怪,胸口很悶,又有一種陌生的無力感席卷全身。
他不是江欽朝那樣樂觀明媚的小太陽,更不是善于表達自己的人。
他隻會安靜地自己消化一切。
以前景則從沒覺得自己這樣不好,直到現在面對她,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差勁。
老舊潮濕到和繁榮昌盛的錦川格格不入,小巷沒有光,仿佛是被整個世界的光抛棄了一樣。
景則本該說些什麼,久久不斷的耳鳴緩慢地折磨着他,他本該痛苦,面上卻始終是冷淡而毫無情緒的冰冷樣子。
餘添添笑着向他揮了揮手,轉身離去隻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她沒看到少年擡起手向前走了一步,隻一步,他就停了下來。
那隻在空中落空的手,其實連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挽留她,還是想讓她别丢下他。
餘添添和大少爺告别後,一步步緩慢地往小巷深處走去。
她知道他沒有走,也知道他在看她。
這說明她的計劃在一點一點地成功。
很快,景則看到少女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
少女又一次在他眼前融化在冰天雪地的白光裡。
他眨了眨眼,仿佛看到了好多好多年前的她。
景則認真想了想,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他一定要告訴她。
他不在意路有多難走,他隻想以後他都能陪着她。
*
車上開着暖氣,外套早就被池魚脫掉摟在懷裡,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前面的那個人又不是可以輕松聊天的人。
池魚無聊地用手指繞着圈,一圈一圈圈出懷裡棉服上用金絲線繡出的精緻校徽。
校徽下邊是由嬌豔的薔薇纏繞成的花枝藤蔓,上面是一隻永不墜落的雄鷹。
心有薔薇,眼有藍天,校徽爛漫而自由,就連寓意也是極好的,每個俞禮學子既要薔薇的燦爛和柔軟,也要有雄鷹征服天空的遠大志向。
和餘添添眼裡好人的形象不同,池魚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人,她比誰都清楚自己骨子裡的冷血與漠然。
俞禮哪有幾個好人啊。
心有薔薇,眼有藍天。
無論是俞禮校訓,還是校徽都在教導身為俞禮學子要柔軟善良,目光要放在遼闊高高的藍天之上,不要被世俗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