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醫生的診斷,向來強大的女人隻剩下了隐忍的哽咽聲,就像把刀子一樣鋒利地把門外的他切割成怪異的形狀。
很不正常,很悶很痛。
地闆光澤感很強,壁燈散發着溫暖橙黃的光斑在地闆上跳躍,低頭時,他看到了萬千光暈中自己那雙冷漠的眼。
身為景家所有人眼裡的下一任接班人,景則從小被灌輸着要完美,要優秀,要無私,要放棄自己的一切,他要隻為景家而活。
他隻要做到這些就好了。
這些他也做得極好極好。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原來是不正常的。
哪怕他再難受,對他而言也僅僅是虛浮的痛苦。
他依舊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始終是寡淡毫無波動,好似他不是他身體的主人隻是個淩駕于一切之外的旁觀者,亦或者他隻是個沒有靈魂的傀儡。
後來他再也沒看到那個醫生,那個女人也離開了。
他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他才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他得了怪病,又或是他如他們所言就是個怪物。
所以,她才不要他了。
可明明他一直有在乖乖聽話,明明他在努力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
他們為什麼要說他是個怪物呢?
又為什麼要在把他培養成這個樣子之後丢下他呢?
他也可以學習像其他孩子一樣,變得正常變得不再是個異類。
如果他真的有什麼錯誤做得不對,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
難道是因為
——他已經沒救了嗎?
男孩見他依舊不理他,用手指戳了戳景嵩的眼睛,指尖逐漸向那顆湛藍色的寶石靠近,目光帶着童稚的好奇,似是想要把那顆漂亮異類的藍眼珠挖出來仔細探索。
景嵩躲避及時,但還是不免被男孩指甲剮蹭到,冷白的皮膚立馬留了一道紅印。
目标落空,男孩不滿地撇了撇嘴:“你爸爸是藍眼睛,還是你媽媽是藍眼睛?那她也是像你一樣的雜種嗎?”
胸腔裡彌漫起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他說不清,隻知道很陌生,像是有一團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叫他再也無法理智冷靜。
後來不知怎麼的,他感覺他像是被傀儡師操控着線,然後他冷冷地、狠狠地一把将男孩推倒在地。
這個年紀的小孩都是紙老虎,一看向來安靜的他發了狠,周圍小孩無不是害怕地退後。
他直直地站着,垂眸安靜地睥睨着坐在地上哭的鼻涕眼淚直流的男孩。
看着男孩狼狽的樣子,景則感覺到他心口的那團氣一下子煙消雲散,心底隻剩一片死寂漠然。
好失禮。
太沖動了。
他默默地審判自己。
又面無表情地在心裡那個不能做的列表中添了一條
——不能哭。
最起碼不要哭得像這個男孩這樣醜陋。
男孩吸了吸鼻涕,惡狠狠地瞪着他。卻在看到景則始終面無表情,沒忍住又哭了出來。
“嗚嗚嗚,你等着!我要告訴老師,我要找我爸爸!”
周圍有人小聲害怕地開口:“景嵩,他好可怕啊……”
他好可怕啊。
另一道聲音贊同地附和:“他像個怪獸!怪不得他跟我們不一樣。”
他像個怪獸。
他不一樣。
景則攤開手,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在他有些茫然時,他聽到有人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樣,大聲激動地說:
“老師來了,老師來了!”
聽到老師兩個字景則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犯了錯,很有可能回去會受罰。
從小被教導理智平靜的他,對他的同學動了手。
他再也不是老師口中學習優異乖巧懂事的好學生,就像他早就不是景家唯一繼承人一樣。
哪怕明明是那個人先罵的他,哪怕明明他隻是為了自保,哪怕明明他隻是在捍衛自己母親。
但無論是從法律還是其他方面,一個人先動了手,他就會落在一個很被動的地步。
在一群人的證詞都指向一個人的時候,老師很自然地信了那些小孩的話。
雖然老師出于對景家的畏懼沒有直說,但他也在老師眼中看到了失望的情緒。
“我沒錯。”
辦公室内,他望着對面幾名躲在自己家長身後的小孩,脊背挺直,儀态很好,一字一句地說。
堅定又帶着細微的受傷。
好可悲啊。
偌大的教室,對面是有家長撐腰耀武揚威的欺淩者。
而他的身後隻有一面空蕩蕩的窗戶,就連陽光也在避開他挂了傷的面頰。
面色蒼白執拗,他背對着光,就像是背對着整個世界,稚嫩瘦小的小孩卻意外有着難得可貴的沉穩。
唐理君一愣,他從焦頭爛額的情緒中分出一點注意力,放在窗邊逆着光站着的,像洋娃娃一樣的小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