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記得他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從此,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有憑借着冷冰冰的助聽器,才能聽到别人的聲音。
儀器在滴滴地運行,上面顯示他的一切指标都是正常的。
他安靜無聲地看着身着白衣的醫生,嘴唇正一張一合地說着話。
病床旁的鮮花挂着新鮮的露珠,生機勃勃,鮮豔明麗。
世界依舊豔麗美好,冰雪消融,萬物複蘇,隻有他的世界在一直在褪色。
失去聲音的世界,像是由無數種色澤濃豔的水彩堆積出的夢幻迷離。
無論世界是怎樣熱鬧熙攘,他的世界始終是安靜無聲的。
這次,他從景家的榮耀成了景家的恥辱,他徹底成為了裝在真空裡的觀賞物,供人欣賞惋惜的殘次品。
景家費盡心機從國外尋找高技術人才,為他治病為他定制了最先進的超隐形助聽器。
他們看起來比他這個本人還不能接受這個結果,所以隻能拼命地維持着自家繼承人完美精緻的假象。
因為他們絕不會承認,自家辛辛苦苦培養出的最完美最優秀的天之驕子——
他成了一個殘疾。
他再也不會完整了。
大人的世界沒有童話,隻有比童話更虛僞的現實,就像景家為了虛假的面子接受了那些人的道歉。
因為,他們總不能告訴别人在這次意外裡,他們家未來繼承人成了一個殘疾,所以,我們不能原諒你們。
沒辦法,事情已經發生,既然無法改變,那就隻能避免更大的形象損失。
瞞着外人,瞞着世界,隻要瞞住所有人,帶上超隐形助聽器,他們家的繼承人就會永遠優秀完美。
在錦川人民心裡,景家一直都是一個良好的形象。
更何況景家一向自視是一個教養良好心懷寬容的家族。
他們為法律為人民奉獻一生,他們必須寬容大度、必須中立公正,必須完美必須優秀。
不僅如此,他們還不能斤斤計較、不能濫用私權、不能不原諒。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最終,他們代替了靜靜躺在潔白病房裡的他原諒了那些人。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就這樣放過那些,把自家辛辛苦苦培養出的繼承人害成了一個殘廢的人。
對他們來說,他們有足夠的手段和能力在得到一個好面子後,随便找個理由,便能讓這些人便再也不能出現在錦川這個圈子。
而景嵩,徹底在從雲端的神壇跌下來。
這一次後,他被景家改名,不再隐瞞身份,開始以景則的身份活在所有人眼裡。
但這次之後,他不再将他異樣的發色眸色暴露于衆,隻是沉默地将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
他的世界寂靜無聲,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像那個人那樣,迫切緊張地一遍遍在他耳邊重複着讓他活下去。
因為他再也聽不到世界的聲音。
沒人知道在這場意外中,出生就在山頂的天之驕子失去了聆聽的能力。
從此以後世界的喜怒哀樂喧嚣與熱鬧,他都失去了自由聆聽的資格。
或許是因為又一次的失去,或許是因為從天堂掉進地獄,成為景則的景嵩更加冷漠無情了。
他不會再在意任何人了,除了那個把他救出大雪的女孩。
他也一直在尋找她,自從他清醒的那一刻他就讓景家去尋找了。
很巧的是,似乎‘她’也在找他。
*
一次檢查後,景家人帶着霍巧玲走進病房,女孩笑容乖巧地站在病床前,雙手背後微微彎腰看向他,齊耳短發,看起來天真又善良。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擔心你。”
她是誰?
像是看出他的質問,葉管家上前解釋:“少爺,就是這個小姑娘救的你,你一直要找的就是她。”
她不是。
助聽器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但他還是很冷靜地聽完了。
目光冷漠地盯着眼前的冒充者,他臉色還帶着未痊愈的蒼白和脆弱,說起話來卻格外涼薄冷漠,冷到了極點。
“小偷。”他這樣稱呼眼前的冒充者。
他的目光太過冰冷吓人,霍巧玲臉色一白,下意識向後退了幾步,卻被她身後的霍崇義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後退。
霍崇義笑容和善:“景少爺可能是剛剛醒來,還有點不适應,既然他沒什麼事,我們就先回去了……”
等他們走後,景則看到他以前依賴的管家爺爺神情嚴肅地皺眉:“少爺,你不能對你的救命恩人這樣無禮。”
“她不是。”景則艱難地開口,語氣十分笃定,“她是小偷。”
可能是因為失去聽力有些不适應,他的聲音聽起來又幹又澀。
“少爺,你是不是。”自覺失言,葉管家換了另一種說法,“可能是少爺你當時沒看清,把你送醫院的那名老師也說是霍同學把她交給你的。”
他很堅定地擡眼:“她不是。”
“少爺,你不能鬧下去了。”
景則注意到他說的是他不能。
葉管家眼圈微紅,彎腰摟住他的肩膀,緊接着潮濕灼熱的淚花掉在了他的脖頸。
他感受到這個長輩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在他耳邊低低道:“在這段時間,葉群已經開始接受培訓了。”
他将會取代你。
如果,你一直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