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
她母親有時候也在後悔。
她也覺得她是她的苦難。
不止是他們,餘添添也這樣認為。
其實早在她剛剛三歲那年,她媽媽懷孕的那年她就知道了,不止是她奶奶很看重這個雙胞胎。
她媽媽也很在意。
甚至她還花了不少錢去找人看性别。
是個龍鳳胎。
她媽媽告訴她時,那時餘添添心裡就隐隐有了預知。
她知道等到弟弟出生,本就得不到愛的她,更加不可能被愛了。
所以,很多時候她都是沉默地看着那個鼓成西瓜一樣的肚子。
要不了多久,她就要成為兩個孩子的姐姐了。
孕育雙胞胎需要很大的精力,本就虛弱的女人在迅速蒼老枯萎。
“媽媽,必需要個弟弟嗎?”她緊緊抓着媽媽的衣角,仰着下巴目光哀求地看着她的母親,“我可以努力成為比弟弟更厲害更棒的存在,你能不能為了我好好活着?”
像是被她幼稚天真的話逗笑,女人罕見地露出了笑顔:“媽媽一直都在好好活着,有了弟弟你奶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到時候我們小添添你也能好好活着。”
可女人不知道的是,餘添添不想要任何人來分走她的愛。
她甯願一直被她奶奶打罵她也不想要弟弟妹妹。
麻繩隻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女人的身體早已經撐到極限,最終還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早産離世,留下了餘添添和兩個襁褓中的嬰兒去了天堂。
家裡沒多少錢,但男人卻嗜酒愛賭。
但矛盾的是他又很是善良。
在她十歲生日前一個星期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湖面也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她被奶奶使喚着去叫他回家吃飯,卻在路上的一小湖邊看到了不少聚集的人。
餘添添第六感很強,她幾乎是奔跑地撥開人群沖到裡面。
然後她看到了在小湖裡努力把男孩往岸邊帶的男人。
一雙雙手接過男孩,餘添添想要伸手拉男人時,男人卻因失溫和抽筋在她眼前溺水身亡。
沒人救下他,她也沒有。
他再也回不了家。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能救得了他了,如果她能跑的再快一點,或許她就不會失去爸爸了。
沒幾天就是她的生日,她還記得去年她生日,男人喝的醉醺醺的,正和朋友打着牌時卻看到瘦的明顯營養不良的她來叫他回家。
可能是因為赢錢一時高興,向來愛财的男人大手一揮,就往她懷裡塞了十塊錢。
“拿去滾一邊玩去,别站我身邊,耽誤我赢錢。”
那天餘添添把十塊錢裝在了口袋裡,她舍不得花掉,但因為怕沒叫回男人回家會被奶奶罵,她也不敢回家。
于是她在小而落後的集市上逛了很久,卻一直沒有舍得花掉那十塊錢。
直到她看到一個賣着氣球的商販,不知為什麼她停下了腳步,充滿豔羨地看着可以飛起來的氣球。
長大後餘添添才知道,那個氣球其實很簡陋,很普通。
它沒有後來精緻漂亮的卡通造型,那其實隻是一個充滿廉價質感和圖案的普通氣球罷了。
可這卻是她那時,見到的最好看的氣球。
所以,長大後的氣球再好看,在她心中都抵不過這個氣球。
商販看着她喜歡的目光,輕輕笑了:“五塊錢一個。”
五塊錢。
餘添添要被這個數額吓到,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口袋裡的十塊錢,卻發現她口袋裡的十塊錢不見了。
或許是在路上被她弄掉了,又或許是在人群推擠中被偷走了。
因為恐懼,餘添添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十塊錢她們班裡很多人來說不算多,對她被奶奶偏愛的弟弟來說更不算多。
但如果被她奶奶知道她弄丢了十塊錢,她回家一定會挨打。
她下意識想要沿路跑回去,去尋找被她弄丢的十塊錢,卻被商販拉住了手臂。
或許是因為賣的太貴,生意不好,商販手裡攥着很多氣球。
男人膚色黑紅,笑容卻很溫暖,雖然很不舍,但是他還是從衆多氣球中拿出了一個。
“别哭了,哭可沒什麼用,隻是一個氣球罷了。”
哭是沒有用的。
眼淚幹在臉頰上,餘添添呆呆望着男人。
或許是因為男人臉上對她可憐又慈善的笑,餘添添記住了這句話。
但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吃了很多苦,才學會了不哭。
男人瞅了眼臉上挂着眼淚,但已經停止哭泣的餘添添:“我女兒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小,也算是一種緣分,這個氣球就送你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感覺到善意和溫暖。
可因為弄丢錢,回到家裡那個氣球和她一樣免不了被責怪的命運。
她默默承受着奶奶的謾罵和毆打,縮成一團,緊緊地抱着那個早就被壓癟的氣球。
眼淚滴在手臂上、傷口上,最後又滴在那個幹癟失去氫氣的氣球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抓的太緊,也是會失去的。